文與圖／吳德亮

門鈴叮咚作響，舞鶴「吉林茶園」主人彭成國寄來今年再度勇奪金牌獎的「蜜香紅茶」，還附了兩份報紙：其一為花蓮縣瑞穗鄉農會茶葉競賽的相關新聞，彭君茶品今年囊括三金九銀，成了東台灣實至名歸的茶王；其二為中國大陸日前風光落幕的「峨眉山杯第十一屆國際名茶評比」，彭君以六款蜜香紅茶及一款橘子花茶參賽，全部榮獲金獎，包括六面紅茶類與一面花茶類。讓身為好友的我，不僅為他感到驕傲，更有來自故鄉花蓮的那一分喜悅。

迫不及待拆開農會的封緘，不同於對岸常見的切菁或歐美的碎型紅茶，攤在茶則呈優美弧度捲曲的肥壯條索就已顯現不凡的氣勢。取來陶藝名家黃存仁的白釉壺沖泡，注入許瓊方手繪的白瓷粉彩茶海與茶杯後，但見紅豔豔透亮的茶湯瞬間湧現金琥珀色的湯暈，再緩緩釋出令人難以抗拒的濃郁蜜香，冉冉飄逸擴散。輕啜入口入喉，甜醇的口感在舌尖與喉間回吐的熟韻交會舞動，隱約還有東海岸飽滿的陽光之氣直入心腑，杯底更留下深邃的熟果香，令人再三回味，作為金獎茶品絕非浪得虛名。

話說二○○九年四月，我在台北縣策辦主持「兩岸客家茶文化學術論壇」，當年行政院農委會茶業改良場的茶作課長、今天已升任場長的陳國任博士，在論文〈膨風茶的秘密〉中，就明白指出「膨風茶香味最大特徵是具有一股幽長細膩的天然蜜香（或稱蜂蜜香），全世界目前僅知只有印度大吉嶺紅茶和膨風茶具有此種天然蜜香；大吉嶺紅茶號稱是全世界最頂級之紅茶，素為英國王室喜愛，英國人尊稱為『香檳紅茶』，而膨風茶亦曾深受英國王室青睞，尊稱為『香檳烏龍』，前者是紅茶中之極品，後者則是烏龍茶中之極品」。

推論陳博士當年所述，具有天然蜜香的茶品今天應該還會加上第三種，而東台灣近年爆紅的「蜜香紅茶」絕對當之無愧。

不過，成就新竹膨風茶或花蓮蜜香紅茶的主角卻非什麼神奇寶貝，而是原本被視為茶樹害蟲的「小綠葉蟬」，成蟲體積約只有蚊子或針眼般般大小，還有個詩情畫意的別名「浮塵子」；以吸食茶樹嫩葉的汁液為主食，禁不起牠的深深一吻，茶葉就會像被吸血鬼搾乾的軀殼，茶芽變黃蜷縮、葉形捲曲變硬，因此當年多半被茶農無奈地棄置。

但節儉勤樸的客家先民卻不甘輕言放棄，硬是將發育不全的茶芽與茶葉，以重萎凋、重攪拌以及高達六十五％以上的重發酵手法，做出台灣獨有茶品「白毫烏龍」，並意外在日據時代的台灣博覽會上，受到總督府官員青睞而賣出前所未有的天價，在捧著大把鈔票返回新竹時，讓難以置信的鄉親們斥為「膨風」，更在十九世紀英國皇室造成旋風而讚嘆為「東方美人」。

根據茶業改良場的研究發現，小綠葉蟬肆虐過的茶菁會散發出一股迷人的蜜味香氣，即閩南語俗稱的「蜒仔氣」，尤其茶葉經叮咬後，茶樹本身的治癒能力還會使葉芽的「茶多酚類」活性增強，「茶單寧」含量也會明顯增加，意外成就醉人的蜂蜜香與熟果香，也讓小綠葉蟬從原本人人喊殺的害蟲，搖身一變為茶農求之唯恐不來的搖錢樹。

因此茶業改良場台東分場多年前特別在東台灣推廣「蜒仔茶」，希望客家先民所締造的經濟奇蹟能為茶農帶來較高收益，並減少農藥的使用。花東縱谷的蜜香紅茶於焉誕生，將小綠葉蟬咬食過的夏茶製成風味獨具的「蜜香紅茶」，很快就紅到國外，還在二○○六年的「天下第一好茶」國際競賽中，擊敗其他國家而勇奪紅茶類金牌獎。

其實早在六○年代，好山好水的花蓮縣瑞穗鄉就以「鶴崗紅茶」聞名於世；相信今天五年級以上的朋友都還記得，當年罐裝飲料尚未普及，在台鐵火車上所喝到的紅茶，就是來自鶴崗村的鶴崗紅茶，那種醇和甘潤的滋味，就跟當時鋁製台鐵便當一樣，至今仍令人深深懷念。儘管國有財產局在一九七四年收回土地，讓鶴崗紅茶走入歷史，但三十年後的今天，再度以蜜香紅茶讓瑞穗站上國際舞台，茶葉改良場的積極推廣與當地農會的輔導可說功不可沒。

已經連續十年勇奪蜜香紅茶金牌獎的彭成國說，一般茶區多以春茶與冬茶為主要的產期，而夏天茶葉單寧素含量較高、易苦澀，因此茶農採摘小綠葉蟬叮咬「著蜒」後的茶葉，製成的蜜香紅茶帶有獨特的果香和蜜香，滋味不遜於紅透半邊天的東方美人，且無一般紅茶的苦澀。

蜜香紅茶在製法上，雖介於一般紅茶與膨風茶之間，但原料既非新竹、苗栗一帶採用的青心大冇，也非紅茶常用的阿薩姆大葉種，而大多以大葉烏龍來製作。作為東台灣蜜香紅茶最大的推手，茶業改良場台東分場場長吳聲舜則表示：今天紅茶以手採的「條型」為高級品；因此為了提昇農民收益，同樣輔導瑞穗農民將蜜香紅茶製成條索狀。

彭成國說，不同於其他茶區採日光萎凋或室內萎凋，茶菁採摘後大多使用熱風萎凋，較節省人力，時間上也較能控制。約二至六小時後直接揉捻約二小時、再放入發酵室發酵二小時後烘乾。完成的蜜香紅茶不僅擁有濃郁的熱帶水果、蜂蜜、花香等，香氣馥郁甜柔近似白毫烏龍，卻又洋溢著紅茶所特有的圓潤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