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吳德亮

今年五月我又去了一趟武夷山，當地「天驛古茗」茶廠據稱擁有三坑二澗最多的茶園，因此特別在陶藝名家劉欽瑩的推薦下前往拜訪。主人宋超知道我對武夷岩茶的論述頗多，特別取出了一款「肉桂」以白瓷蓋杯沖泡，熱杯置茶後彷彿緊閉許久的門扉被猛然開啟，花香推擠著果香瞬間瀰漫整個室內，讓我大感驚奇。但見宋君在嘴角浮上一抹神祕的微笑，再度舉瓶注水倒入杯中，茶湯就像是被溶解的琥珀，金晃晃透出腮紅，極度誘惑地要我品嘗。

果然輕啜入口，立即有濃郁的水蜜桃滋味伴著蘭花香在唇齒間舞動，入喉後仍有飽滿的香氣在口腔內如漣漪般迴旋，與丹田升起的丰姿熟韻再度交會，更在杯底留下深邃的幽香。

看我頻頻點頭稱讚，隨行的長沙劉總迫不及待就要掏錢購買，宋超這時才表示，茶品來自牛欄坑，頂級肉桂每年最多不過三十市斤（每市斤五百公克），每斤高達人民幣三萬元的天價依然炙手可熱，從年初開賣至今僅存四斤。劉總卻毫不遲疑當場付錢購了兩斤半，隨即轉頭取了半斤給我說「寶劍贈英雄」，讓我愧不敢當。

話說大紅袍、白雞冠、肉桂、老欉水仙、水金龜、半天妖、不見天……一長串奇怪的名字，始終讓許多朋友感到迷惑，就連資深茶人一時也很難說個清楚。當然，大紅袍非袍，肉桂與卡布吉諾咖啡調料絕對無關；水仙非花、水金龜更非昆蟲，其實都是名滿天下的武夷岩茶茶樹品種，同時也是茶品名稱罷了，統稱為「花名」。

所謂花名，就是武夷山歷代從菜茶的原始品種中，將有性群體與有性雜交繁殖的後代群體，經過反覆單株選育，在積累許多單株並評選後，經過採製、品質鑒定以及反覆評比，最後依據樹形、葉色、種植地、香氣、滋味等，不同個性特徵所命名的茶樹；據說最多曾高達千種以上的花名，令人瞠目結舌。

所謂「岩茶」，源於武夷山方圓六十公里內，有三十六峰與九十九名岩，利用岩石縫隙間或沿邊築石岸種茶，因而「岩岩有茶，茶以岩名，岩以茶顯」，稱為「盆栽式」茶園。尤其景區內岩泉終年滴流不絕，生長著許多野生四季蘭、菖莆、桂花與杜鵑，遍布在岩壁與溪澗邊，空氣中瀰漫的花香，孕育岩茶的多樣香型；所謂「岩韻」絕非浪得虛名。

武夷山無岩不茶，各岩又有各自獨特的風味，因此景區內三岩（慧苑岩、天心岩、馬頭岩）、三坑（慧苑坑、牛欄坑、倒水坑）、二澗（流香澗、九龍澗），所種植產製的茶品稱為「正岩茶」，由於土壤通透性佳，鉀錳含量高、酸度適中，茶品岩韻特別明顯。此外，還有所謂「七月挖金、八月挖銀」，在每年七、八月分將茶樹兩旁土挖開，讓太陽曝晒，防止長蟲而無需噴撒農藥，十一月時剷除周邊雜草，火燒後回填茶樹挖開的土而毋須施肥，使得正岩茶得以在優越的自然環境中滋長。且每年僅採收一季（春末），五月採茶製茶，六月初焙、八月複焙，至十月再焙，年底或翌年春天才得販售，每季頂級單品不過三十斤左右，其他也僅不到百斤，因此每市斤高達人民幣萬元以上仍供不應求。

武夷岩茶花名雖多，真正能列為名欉，特色明顯的卻僅二十來種，其中最著名的有大紅袍、鐵羅漢、肉桂、水仙等四種，合稱為武夷「四大名欉」，也有再加上白雞冠稱為五大名欉的說法。而過去武夷岩茶就以大紅袍名氣最大，因此為推廣其他茶品，地方政府近年特別將所有茶品統稱為「大紅袍」作為外包裝，內部小分裝才有真正花名；正如台灣嘉義縣為振興地方茶業，數年前也將所有嘉義茶統稱「阿里山高山茶」一樣。不過宋超卻說近年武夷岩茶最搶手的茶品卻非大紅袍，而是肉桂與老欉水仙，尤以牛欄坑所產最為價昂，當地「行話」特別簡稱為「牛肉」與「老水牛」，令人莞爾。

讓我好奇的是：老欉水仙不僅不同於一般水仙，屬於中葉種小型喬木，與一般灌木型的水仙明顯有異。且獨水仙有「老欉」、其他茶樹則無？宋超解釋說在武夷山，僅有水仙能不斷生長至百歲以上，而樹齡超過六十以上才能稱為「老欉水仙」，無怪乎品賞後，除了醇厚的喉韻與幽香，還能感受悠悠歲月增長的飽和度。

帶回台北後，先以劉欽瑩手做、林鴻徽繪圖的青花半陶蓋碗沖泡，「岩骨花香」又比當初在武夷山沖泡更勝一籌，顯然茶器的選擇對氣韻的釋出絕對有影響。就在幾天前，「無垢茶人」銀壺大師陳念舟來訪，堅持要我以他的單柄銀壺「凡燈」與骨瓷茶海「靜淨」沖泡，且置茶量整整少上一半，浸泡時間也要我從五十秒縮為二十五秒試試。

果然透過銀壺出湯的「牛肉」，香分子與味分子瞬間被分解為數十倍的細小分子，口感極致綿密而深遠，傳統「碳焙坑」以龍眼木炭三焙後的火氣全然消失，岩韻顯得更加清晰而不帶絲毫濁氣與澀味。原本「三年成金、五年成寶」方能修成正果的武夷岩茶，彷彿在無垢銀壺中提前臻於完美，花果香浸潤的味蕾不僅多了一分雨後圓潤，杯底回吐的幽香更顯活潑靈動，可說淋漓盡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