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百年筆陣 變形

執筆人:路寒袖 作家 |2015.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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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筆人:路寒袖 作家

魏德聖的電影《海角七號》裡,綽號「國寶」的茂伯,在目睹年輕的代班郵差,萎靡、荒廢郵務,投遞不出去的信件堆積如山的慘況時,曾撂下一句氣話:「台灣來到你們(年輕人)的手頭,穩死啦!」

態度決定一個世代的高度。茂伯的憤怒與斥責,反映的是對於世代落差的不安與焦慮,敬業的職場文化面臨斷層。

沒錯!在《海角七號》之前,基於接觸不少年輕輩,與他們共事、互動的經驗,我也曾深深覺得,新世代的確是太酷、太宅、太過於冷感了,對於公共議題無動於衷,對於周遭環境挑戰無感,與前世代相比,就是少了那股滿腔的熱情及信念執著。

我的刻板印象,一直到去年看到了三一八太陽花學運的新抗爭模式,捲起千堆雪,才徹徹底底的改變。這群年輕學生,為了反對服貿黑箱,蜂擁上街頭,占領國會,議場開課又開會,進行反體制的不妥協抗爭,改變了台灣,讓世界看到了台灣的改革運動,這股滂沛的力量,不只讓執政黨屈服,在野黨心服,也讓千千萬萬的台灣人佩服。

二○一四年的太陽花學運,應該是二十一世紀啟動台灣世代交替的關鍵之鑰,讓我找回對年輕人的信心。但是,這只是政治、社運的面向,對於文學的傳承,陽春白雪,我仍擔心新世代無力也無心接棒,世代斷層,美好文化價值依舊無法持續。

我算是典型的文青吧,台中一中時期創辦「繆思社」,大學又辦了七○年代第一個跨校的「漢廣詩社」,一群文友日夜嘯聚外雙溪山上,我們大量閱讀、爬格子、吟詩放歌,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闊談夢想、高論知識分子使命,學習前人的風範,豪邁而執著,但四十年過去了,仍鮮少看見晚輩有此豪情雅興追隨上來,清夜自思,每有陳子昂〈登幽州台歌〉之慨。

在宅男宅女當道,網路火星文及青少年次文化蔓延的今日台灣,新世代的書寫能力或文學興趣,一直面臨主流社會嚴重的質疑與否定,我也心有戚戚焉。

我的疑慮,一直到日前出席了一場在台中文學館保溫計畫的「二○一五詩腸鼓吹─詩聲與詩身」活動,才徹底改觀。這一場別開生面的詩會,把詩的吸引力與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兔子洞」相比擬。他們以這樣的逗趣的理念呼朋引伴:

來一場「愛麗絲夢遊詩境」,你會掉進「詩」的洞裡,聽見詩的各種聲音,看見用身體寫詩,忽兒變大,忽兒變小。…歡迎參與,來看詩人用詩變聲、用詩附身的大夢遊。

這場現代詩年度發表會,是由台中在地「台灣詩學社」的知名詩人蕭蕭、蘇紹連在網路發出召集令,網羅了老中青少各種世代的詩人,詩社成員紛紛從花蓮、基隆、台北、桃園、高雄、台南、台中等地,湧入樂群街的台中文學館,各類「吹鼓吹網誌」的詩版主、詩網友,一字排開,從六十歲至二、三十歲的成員都有,大有「十大捕快會中都」的氣勢。

當天的詩表演,由年輕詩人領銜,非常好玩、非常另類,他們玩弄現代詩,突破傳統制式的吟誦,以歌曲、魔術(撲克牌)、舞蹈、書法、行動劇等跨界的形式詮釋文學,現代詩也透過這樣巧妙的表演而解構、重生,過程淋漓盡致,妙不可言。其書寫的文字也是多元奔放,因此詩的表演,除了華語,還有台語、客語、原住民語。這場生動有趣的詩表演,讓文學從冷門變成熱門,也讓台中文學館擠爆。

這群新世代詩友,平常都隱匿網路,神龍見首不見尾,發表詩、評論詩,默默耕耘一方詩土。他們很宅很冷,但這是沉潛養晦的生活態度,並不改他們關心文學、關心社會、國家的態度,遇到國家有難或「周邊有事」,他們仍會打破沈默,以自己的方式挺身聲援。這場詩會,讓人大開眼界,也徹底瓦解我對文學世代斷層的疑慮。原來,美好價值一直沒有斷裂,它是透過多元、變形的形式存在著,正以某種青春創意、想像力繼續傳承,發揚光大。因此,台灣文學仍是生猛活跳,一代傳一代,一代比一代更精采。

誠如哥倫布十五世紀發現新大陸秉持的鋼鐵信念:方向北北西,繼續航行!此刻,少年的台灣,也鼓滿創意自信的文學風帆向前行,未曾停歇、未曾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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