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看到別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幾乎人人拍手叫好，但俠義行徑所需要的道德勇氣卻非人人肩負得起，或願意扛起。肯亞攝影記者姆旺吉在目睹國內選後暴力和政客漠視的嘴臉後，義憤填膺，決定與朋友站出來為在暴力中死傷的同胞討回公道。他們相約在總統公開出席的場合上揭露真相。然而，當他到達現場時，卻發現自己被放鴿子，身陷兩難處境……


【挺身而出】雖千萬人 吾往矣

邦尼斐斯．姆旺吉（Boniface Mwangi, 1983-）出生於肯亞與坦尚尼亞交界的塔微塔城，小時候跟著從商的母親四處為家。為了幫母親賣書維持家計，他多次進出學校，無法順利受教。

發現人生志趣

兩千年時，相依為命的母親突然過世，十七歲即面對人生變故的姆旺吉，思索自己的未來，打算當一名牧師。於是，他進了教會學校學習。為了養活自己，他在首都奈洛比邊賣書邊上學。在校期間，他發現自己對攝影學情有獨鍾。他的一位老師留意到他的興趣，給了他肯亞攝影師穆罕默德．阿敏（Mohamed Amin，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攝影記者之一）的兩本傳記，從此改變了姆旺吉的人生方向。

十五歲即離校而無高中文憑的姆旺吉，說服私立新聞學校的董事讓他就讀。期間，他仍半工半讀，入學不久後即投入攝影記者工作，而且還讓自己的攝影作品獲得青睞，登上肯亞大報《標準報》（the Standard）的版面。二○○五年，姆旺吉首度獲得攝影獎項的肯定，攝影生涯就此風光展開。

緊接著的三年內，姆旺吉在國際間闖出名號，成為非洲最有前景的攝影師之一，並於二○○八和二○一○年獲頒美國新聞頻道CNN的年度非洲攝影記者獎。然而，就在此時，他暫停個人前途大好的攝影生涯，轉而投入國家更迫切的民主需求。

目睹街頭暴力

二○○七年底，肯亞大選，由在任總統齊貝吉獲勝連任。由於敵對陣營認為選舉不公，隨即引發一場嚴重的選後暴力危機。因雙方陣營分屬不同種族，這場騷亂最後演變成族群對立，彼此互控對方企圖殲滅自己的種族；過程中，有一千多人因而喪命，無數婦女遭到強暴。

身為報社攝影記者，姆旺吉在第一時間目睹了街頭暴力景象，情緒一度備受衝擊，讓他差點拍不下去，多虧先前在首都工作坊認識的南非攝影記者葛雷格（Greg Marinovich）致電慰問並給與建言：「此刻不錄下暴行，更待何時？」才得以持續記錄衝突。

儘管如此，過程卻大不易。他得偽裝自己的身分混入不同族群，甚至被迫暫時離開居住地，免得連累鄉人。他帶著自己唯一的吃飯傢伙，28-300mm的單眼鏡頭神出鬼沒，「鬼人」的封號不脛而走。

陷入兩難處境

結果，姆旺吉為記錄這場暴行拍下了數千張照片。兩個月後，雙方陣營的領導把手言歡，相互對飲，簽署和平協定，國家繼續邁開前進的腳步。

對此，姆旺吉覺得荒謬極了。他目睹種種暴行，但政府官員卻隻字不提，而許多目擊者也都裝聾作啞，為了不給自己找麻煩，寧可噤聲，當起「聰明的懦夫」。

但備受這場暴力事件困擾的姆旺吉卻無法選擇漠視。十個月後，他再也受不了這種不公不義的政治氛圍，於是辭去工作，決定號召朋友一起站出來談論這場暴力和國家的處境。他們相約於某個國定假日一起現身國家體育館，準備在總統發表談話時當眾揭發真相，一吐胸中塊壘。

然而，到達現場時，朋友一個都沒出現，他孤立無援，不知如何是好。他很害怕，但也很清楚當下得做出決定：究竟是要跟大家一樣當個懦夫？還是勇敢站出來？

兩個重大日子

當總統站起來準備講話時，姆旺吉發現自己已站穩腳步，對著總統大聲咆哮，提醒他莫忘那些選後暴力的受害者，並要求總統停止貪腐行徑。話才一出口，隨即有警察如餓虎撲羊般地上前摀住他的口，將他拖出體育館，揍了一頓，爾後把他丟進監牢裡。

即便遭受皮肉之苦，姆旺吉已於找回自己聲音的那一刻「脫胎換骨」，他不再害怕，終於可以為自己的信念站穩腳步。

他認為，人的一生中有兩個重大日子：一個是出生日，另一個是發現自己生命意義的日子。就在那天他獨自一人面對總統仗義直言時，他終於明白自己此生所為何來！


【發揮藝力】 用鏡頭 啟動改革

那晚，姆旺吉坐在冰冷的監牢地板上思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可否認地，他的生命深受所拍攝景象的困擾，但這些影像和所反映出的殘暴政治力卻是多數肯亞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於是，他決定出獄後要成立街頭展，巡迴全國展出這些殘暴影像，引發人們的關注和討論。

走上改革之旅

姆旺吉自此走上政治和社會的改革行動道路。由他所主導的街頭展巡迴全國計畫（Project Picha Mtaani），旨在透過暴力傷亡照片還原事情的真相，讓對立衝突的各族群間在療傷止痛之餘商討和解之道，促進國家團結。

至今，已有六十多萬人看過此展，展區地點也成了政治塗鴉舞台，讓人們抒發對貪腐和不當領導的不滿。這場巡迴展開啟了許多個人和團體反省這場悲劇、投入真誠對話和計畫社區行動的契機，也讓許多人簽下和平意願卡。姆旺吉個人並走訪肯亞、衣索匹亞、剛果等地發表族群和解演說。

街頭展之後，姆旺吉與志同道合者投入更激進的人權運動，對抗貪腐政府，在國會大廈前上演象徵劇，揭露政客們的貪婪。他們所做的一切經媒體報導，已在肯亞境內、非洲大陸傳揚開來。

善用影像力量

後來，姆旺吉又成立「Pawa254」活動中心，讓藝術家、社運人士齊聚一堂，一起為社會改革和提升肯亞人權貢獻力量。

「Pawa254」就像一個藝文社區，成員包括製片人、塗鴉創作者、音樂家等，當國內有大事發生時，他們會腦力激盪，用所擅長的藝術媒材將議題搬上檯面，引發世人關注。姆旺吉表示，「藝術」就是他們的利器，「因為現代人忙碌不已，無暇閱讀」。所以，他們用藝術包裝他們的社會訴求和所想傳達的訊息。而對身為攝影記者的姆旺吉來說，「鏡頭」就是他的社改利器。過去，透過鏡頭拉下獨裁者、促成社會改革的例子不勝枚舉。

效法楷模行徑

最佳例子莫過於他的攝影楷模阿敏曾運用鏡頭所促成的巨大影響力。阿敏於一九八四年拍攝的衣索匹亞饑荒災民照震撼人心，隨即引發史上最大的人道救援行動。當時如麥可．傑克森等國際知名歌手，紛紛投入行動，創作出史上最紅的歌曲《四海一家》（We are the World），這首單曲售出數百萬張，募集到五千多萬美元，不僅拯救了衣索匹亞饑民，也連同救助了非洲境內其他亦遭旱災之苦的國家。

而今，姆旺吉也用鏡頭落實他的人生座右銘：「活出生命的影響力。」多年來，他努力拍出讓人有感的照片，這些照片不僅登上世界主要報紙版面，還曾讓美國前國務卿希拉蕊致信大表肯定：「你的攝影作品震懾人心，所說的故事強而有力，全世界都聽到了。」

目前，姆旺吉打算架設「相片力量」的線上平台，要用攝影鏡頭繼續促成非洲及其他地區的社會改革。


【有為有守】兼顧理想與家庭

姆旺吉已成婚，有三個孩子。在妻子寶琳（Pauline Njeri Mwangi）的眼裡，他是好爸爸，也是好丈夫。他會陪孩子玩，展現童心，也會幫忙帶孩子，讓她稍事喘息，而且從來不會忘了為她慶生，即便阮囊羞澀，也不會一切從簡。

俗話說，「成功的男人背後有個偉大的女人。」這句話用在姆旺吉的身上，亦恰如其分。他的妻子支持他所從事的每一項行動，不過也在擔驚受怕中漸漸與他達成共識。

珍視彼此感受

姆旺吉的社會改革運動因槓上政府當局，在街頭抗議時，不免被警察追打，有生命危險。儘管有一百個不願意，但寶琳仍尊重丈夫的選擇，寧可丈夫忠於自己，也不願他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放棄理想。

然而，寶琳總是擔心姆旺吉的安危，覺得他可能隨時遭遇不測。有一回，她跟孩子們一起看電視，突然看到姆旺吉在國會大廈前抗議，接著被警察追打，她嚇壞了，忘了孩子也在觀看，女兒推推她說：「他們把爸爸打死了！」她趕緊提起精神告訴孩子：「沒有，爸爸是好人，他們不會打死他。」

之後，寶琳跟丈夫攤牌，將心中的恐懼和疑慮一股腦兒地告訴他，並提醒他「孩子們寧可有個活著而盡職的父親，也不希望有個早逝的英雄父親」。

聽了妻子的肺腑之言，姆旺吉不再從事危險的街頭抗議行動，轉而主持其各項行動都將受到肯亞憲法保護的「Pawa254」活動中心。藉此，他努力在理想與家庭間取得平衡。

一起見義勇為

現在，姆旺吉夫婦一起經營「Pawa254」，希望為他們的孩子創造一個更公義、和諧而廉潔的社會。

多年前，姆旺吉形單影隻地站出來伸張正義，如今他不僅有家人、朋友的支持，還有一大群年輕朋友加入他的社改行動。那孤單而重要的一刻，姆旺吉不僅脫下身上「聰明懦夫」的外套，也影響他人一起改頭換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