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婦女就業，從事科技產業者，比比皆是，見怪不怪，成為女性勢力重要的一環。然而，打從半個世紀前，一群科技娘子軍即已成軍，帶領者正是今天的專題人物雪莉，她也是上個世紀人類最大浩劫「納粹大屠殺」下的倖存者。雪莉的一生在起伏跌宕中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見證「人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文／楊慧莉

【改革先鋒】

挑戰傳統 開創女力

史戴芬妮．雪莉（Dame Stephanie Shirley, 1933-），出生於德國，父親為猶太裔法官，母親並不是猶太人。由於生逢希特勒迫害猶太人期間，在一波波營救歐陸猶太裔孩子的行動（Kindertransport）中，五、六歲時，她跟著姐姐被母親送往維也納搭上前往英國的火車，寄宿在一對基督徒夫婦之家。

很幸運地，雪莉在非常時期受到陌生人的接濟，而且後來還跟生還的父母團聚，只是跟父母的關係緣盡於此。她的父親後來與母親離婚，另組家庭；母親對她百般挑剔，卻反而造就她凡事追求卓越，好讓母親另眼相看。

中學展科技長才

於英國完成中學教育的雪莉，在科學上天賦異稟，為了研習數學，特別獲准到鎮上的男校就讀，於興致盎然的學習中度過六年快樂而平靜的日子。五○年代，她半工半讀；白天在郵局研究單位工作，書寫電腦軟體程式，晚上讀夜校。後來，她拿到數學學士學位，嫁給學物理的同事德瑞克（Derek Shirley），但也很快地碰到「玻璃天花板」。

五○年代的「玻璃天花板」很低，整個大環境期待婦女回歸家庭，對女性有諸多限制：不能從事股市交易，不能開公車或開飛機，甚至要經丈夫允許才能有個人銀行帳戶，而夫婦亦不能在同個公家單位共事等等。

更換男名好辦事

不過，婚後的雪莉不僅沒有回歸家庭，後來還靈機一動，決定創業，做起「賣軟體」的生意，這在今天稀鬆平常，在五十年前卻是有些離經叛道，幾近瘋狂，因為軟體通常是隨硬體附送的。不過，她就是想挑戰傳統，突破現況。她看到黑人人權運動在美國上演，深受影響，也想為自己和其他婦女爭取機會和權益。

一九六二年，雪莉以約三千元台幣在自家餐桌上開張創業，公司名稱就叫做「自由程式設計師」（Freelance Programmers）。她招兵買馬，找來專業合格的婦女共組在家工作團隊。這些婦女先前都曾就業過，卻因結婚或準備生小孩而離開職場。

為了順利開展業務，雪莉在開發信函上把自己的女性名字「史戴芬妮」（Stephanie）改成「史蒂夫」（Steve），讓人以為「她」就是「他」；且提供固定的產品價格，表現專業形象，以掩飾員工居家兼職的工作屬性。漸漸地，有顧客上門，案子愈接愈多，也益趨專業，但從來沒有人想到協和式客機上的飛行紀錄器的程式設計會是出自於一群在家工作的娘子軍。

締造無數個第一

事實上，雪莉的娘子軍中還包括男同志和變性者，但在文化屬性上這些人都是「女性」。一九七五年，即公司成立的十三年後，在英國「兩性工作平等法」的規定下，雪莉的女性公司「被迫」聘用男性員工。

在所屬、相對保守的年代，雪莉屢次創新工作的方法，讓它變得更有彈性，因此多年來締造無數個第一，也是當時的唯一，包括：工作分擔、員工分紅，甚至與員工共享公司所有權。

雪莉的家庭式科技公司在二十年後的八○年代，規模已非同小可，員工有數千人，包下了英國股市交易前百大公司的軟體程式書寫工作。兩千年時，公司更名為「Xansa」，業績達至巔峰，市值超過三十億美元，分紅制度讓百分之七十的員工成為百萬（美元）富豪。這些人心存感恩地對雪莉說：「史蒂夫，幹得好！」

【走過幽谷】

家有自閉兒 助人脫苦難

由於創業成功，雪莉的人生看似光鮮亮麗，令人羨煞。然而，熟知雪莉情況的人，橫豎都不會跟她交換自己的人生。

生活變成恐怖片

雪莉婚後四年生下了兒子吉爾斯。吉爾斯出生時與一般孩子無異，但兩歲時，他開始變得狂躁不已，一周內竟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從此再也沒說過話。

幾個月後，雪莉則接到院方丟出的震撼彈：吉爾斯被確診為重度自閉症患者。

吉爾斯的處境艱難，每下愈況，整天尖叫，再也不讓父母抱抱，而且極具破壞力，書本、報紙、紙鈔等紙類物品都被他撕成碎片。

青春期時，吉爾斯的問題加劇。他開始自殘，多次拿自己的頭去撞玻璃門窗，還曾拿著打火機在父母的床上點火，置父母的生命於險境。於是，在照顧自閉兒的過程中，雪莉與德瑞克一刻也不敢放鬆，永遠處於高度戒備。

「有時一連數個月，生活看不到一絲希望，覺得宛如置身恐怖片裡。」雪莉憶起過往時表示。壓力大到某個程度時，她可以一天抽上六十根菸，而且不只一次，雪莉覺得全家乾脆同歸於盡，求得解脫。幸好，德瑞克及時提醒她，她的解脫之道對吉爾斯而言，可不是單純的「自殺」，而是「謀殺」。

力阻悲劇續上演

為了專心照顧吉爾斯，雪莉與德瑞克協議不再生其他的孩子，但因分歧的照顧理念以及長期的身心交瘁讓夫婦關係緊繃，甚至於後來走上分居之途。不過，在此之前，她已因暈眩、出現幻影，住進醫院靜養數周，吉爾斯也被送進療養院接受照顧，之後除了周末再也沒住在家裡。

一九九八年夏天，她與丈夫決議分居，但當年十月吉爾斯因一場嚴重的癲癇而猝逝。過去的三十五年，她時時刻刻都想著兒子的需求，希望他快樂和安全，兒子的驟逝彷如她生命中的一盞燈熄滅了，唯一的安慰是過度的悲傷卻也一併啃噬了她與德瑞克的齟齬，讓夫婦倆漸漸復合，只是他們各自以極不同的方式撫平傷痛。

既然有三十五年的光陰都活在「自閉症」的陰影裡，德瑞克決定此後人生裡絕口不提此令人傷痛的議題，但雪莉則決定要奉獻餘生於協助自閉症患者和其家庭，幫助他們享有更好的人生，別再跟她和丈夫一樣備嘗艱辛，而這股助人為樂的驅力正是她邁向未來人生的最大動力。

【處世哲學】

大難不死  造福世人

至今，雪莉已投入六千七百多萬英鎊於許多領先計畫，主要在幫助患有自閉症的兒童與成人。一九八六年，雪莉成立基金會，開始資助興建自閉症的醫療研究機構，以及自閉症、亞斯伯格症患者的收容中心和特殊學校。基金會所資助的慈善機構中，最有規模的是「優先院」（Prior's Court）住宿學校，提供自閉症患者所需要的學習和人生規畫，只可惜開幕的當年愛子吉爾斯已辭世，無緣就讀。

從事慈善不迷失

一九九三年，雪莉正式從職場上退休，全心投入慈善事業。除了自閉症的慈善捐獻，雪莉也將部分財產回饋給讓她起家的科技業，成立了牛津網際網路學院和其他的資訊科技公司。牛津網路學院不僅專注於科技本身，也探討網路世界的社會、經濟、合法和道德議題。

雪莉將她十分之九的財富都捐作公益，其中百分之七十五的捐獻投入自閉症的相關機構，她矢志要找出自閉症的原因。她表示：「人需要的也就這麼多，多出的閒錢如果不用是會讓人嫌惡的。」

一如科技事業，雪莉的慈善事業亦做得有聲有色。二○○九年，她成為英國的慈善大使。幽默的她表示：「吉爾斯走後，我已學會獨立過活。慈善業是我現在的工作重心，從事慈善業後，我不用擔心會迷失，因為有許多慈善團體會很快地找到我。」

成功得付出代價

作為一個成功的創業家和知名慈善家，雪莉鼓勵每個人勇敢逐夢並發揮影響力。但她也不諱言：「成功是要付出代價的。」不管從事任何行業，包括藝術家在內，她認為，都得在投入的過程中多少賠上自己的健康、家庭和生活。在她奮鬥於科技業的過程中，曾有朋友驚訝於她未曾進過英國國家劇院，但這就是現實：要成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此外，還有一些「路障」得靠自己清除。舉例而言，職業婦女最憎惡的性騷擾，雪莉也曾遇過。當有男同事對她勾肩搭背，甚至捏她的屁股，她都會向對方大聲咆哮：「拿開你的髒手。」

雪莉坦承自己是個工作狂；她相信，只要人們好好做事，謙遜為懷，「工作」可以成為一件美事，至少在她照顧吉爾斯期間，它一度成為她生命的救贖，讓她暫時忘卻煩惱。

更迭路上樂活學

而今，這位即將邁入八十二歲的科技先驅，從明白「明天永遠不會跟今天一樣，今天當然也完全迥異於昨天」的道理中，持續擁抱改變 ，不斷學習和創新。

回顧過往，雪莉對於收容她的第二故鄉英國心存感恩，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無怨無悔，甚至引以為豪。她坦言，自己的難民身分在其人生中留下不可抹滅的影響，不僅讓她覺悟到再可怕的經歷都不會讓人一蹶不振，而且就在經歷那痛苦的時日卻大難不死後，讓她「決定未來的每一天都要活得精采，並向世人證明她這條小命絕對值得被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