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取材自真實案例。作者平禾是資深社會、司法記者，喜在案件中找尋富有人性的愛恨瞋痴故事，給人心靈的啟發，出版小說《判決人生》、《色計》。

雅綾踏出浴室，水珠從光滑的肌膚滾落。她自化妝盒拿出小瓶子倒出滋潤乳液塗抹手臂和Ｓ曲線的細腰。乳液在臉上畫圈時她從鏡子看到達仁還懶懶地躺在床上。

「喂～」她拉長音調，「你到底跟黃臉婆說了沒有？」

「又來了，煩不煩啊！」達仁心想，翻個身假裝沒有聽到。

「喂！」雅綾拉高聲音：「你到底有沒有跟她說離婚的事？」

「有啦。」達仁無法佯裝沒聽到，含混地回答：「她說需要時間考慮。」

「考慮？」雅綾怒火燒上身，轉身將乳液塑膠瓶扔向達仁，達仁抓起棉被擋住瓶子。她怒罵：「要考慮多久？一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我的青春就這樣跟你耗下去？」

「我已經在催她了嘛。」達仁放下被子，露出地中海式禿頭：「每次提離婚她就哭，兩個小的也跟著哭，唉……」

「魏、達、仁！」雅綾叉腰：「你給我聽好，從今天起一個月，你沒有離婚，我們就分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不要再來了。」

「拜託，一個月…」達仁滾下床，學小狗裝萌向雅綾做求饒狀。雅綾抓起他的衣褲扔向他：「滾！」

此時，達仁的手機鈴響。

「喂！」手機傳來女聲，達仁一聽是太太如嬌的聲音，向雅綾比噤聲手勢，走向窗邊，一臉嚴肅，手機斷斷續續傳出如嬌的哭聲。

「麻煩大了，她騎機車撞倒一個老婆婆。」達仁放下手機，迅速套上褲子和上衣，「她被帶到警察派出所，我得先過去一下。你知道，我愛的是你。」伸手欲摟雅綾吻別被她推開。

「去就去，不用再來了。」雅綾半生氣半捨不得地甩上門。

●

過了兩個星期。

晚上十點多，達仁在雅綾套房門外按鍵輸入密碼，「嗶！」門應聲開啟，達仁面露微笑，她沒有更換門鎖密碼表示還願意讓他來。

雅綾穿著寬鬆的睡衣坐在書桌前上網，網頁停留在購物網。達仁從後方熊抱她臉貼臉在耳畔輕語：「好久不見，想我嗎？」

「討厭！」雅綾輕聲回應，站起來：「你失蹤那麼久，死到哪兒？」

「唉！還不是忙著處理她車禍的事。」

「黃臉婆受傷了嗎？嚴重嗎？」

「看你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達仁坐在床邊小沙發，腹部擠出一圈輪胎似的圓滾腰：「她沒事，只有輕微擦傷，卻驚嚇得講不清楚事發過程。嚴重的是被撞倒的七十九歲老太太，骨折又昏迷，救了一個星期才救回來，變成半身不遂，半個植物人。老太太的兒子和女兒告上法院，除了告刑事的過失傷害，還有民事的損害賠償。」

「後來呢？解決了嗎？」

「還沒。檢察官建議雙方和解，但對方開口要一千萬元，說是老太太住院治療醫藥費和未來十的看護費。」

「賠了嗎？」

「賠？我可不想替她賠錢。」達仁拉起雅綾的手：「煩了兩周，快透不過氣，你安慰安慰我嘛。」

「討厭！」雅綾甩開他的手：「我又不是你的情緒垃圾桶。」她打開冰箱拿出一瓶飲料，喝了一口，心裡快速盤算著此事對她的影響。

「魏達仁，第一，你不能幫黃臉婆賠錢，你的錢就是我的錢。」她盤算好轉身正色說：「第二，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可能是好事。」

「好事？」

「對，你聽我說。」雅綾說出她的想法，達仁側頭沉思一會兒，面露微笑：「你這可愛的小妖精，可真聰明。」

●

達仁坐在客廳沙發看報紙，眼睛餘光看著十歲巧巧、七歲乖乖一起排碗筷。眼光轉向廚房，如嬌正在炒菜，她將夾雜白髮的半長髮胡亂抓成個髻盤在頭頂，碩大的背部和臀部呈一直線，七分褲下襬露出粗壯像柱子的小腿。

「爸比，吃飯了！」巧巧轉頭對乖乖說：「走，我們一起幫爸比和媽咪添飯。」

如嬌小心翼翼地端湯上桌。達仁這時才放下報紙蹣跚走向餐桌，拿起筷子只顧吃飯。如嬌盛碗湯，只喝湯吃菜不吃飯。

「媽咪，你怎麼沒有吃飯？」乖乖問。

「我吃不下，你們趕快吃。」如嬌唉聲嘆氣半，問達仁：「你有去問律師嗎？怎麼說？」

「嗯！好貴，談話費一個小時六千元。」達仁吞下一口飯：「律師給了兩個建議。第一，先不要和解，等檢察官將車禍案送鑑定，搞清楚誰該負肇事責任再來談和解。」達仁看看兩個女兒，「第二個建議，等一下再說。」

吃完飯，巧巧和乖乖去看卡通節目。

「律師說，這種撞傷老人的案子，撞傷比撞死賠得多，因為看護費高得嚇人。」達仁邊剔牙邊說：「將來就算不用賠上千萬，七、八百萬也跑不掉。」

「那怎麼辦？」如嬌哽咽欲哭。

「唉，到時候只好賣房子賠錢囉！我們一家四口重新去租房子。」達仁環視房子一圈：「唉！房貸才剛還清，壓力減少，你就闖……算了。」達仁停住指責如嬌闖禍的話，欲語還休，表現出一副體諒的樣子更加深如嬌的罪惡感。

「不行，我不要賣房子。」如嬌落淚說：「我不要租房子，我不要一家人像流浪漢一樣搬來搬去。」

「律師說，如果你不想波及家人，只有一個方法。」達仁壓低聲音：「我們假離婚。」。

「假離婚？」如嬌重覆這句話，看看兩個女兒，看看達仁。

「要辦就要快，否則就算我們離婚，以後對方還是可以控告妳是為了逃避賠償責任才離婚脫產，如果對方告贏，仍可查封我們的房子拍賣抵債。」

●

三天後，魏達仁站在戶政事務所大門口張望。

「你太太還沒來？」離婚證人陳友明匆匆趕到看看腕表，「今天公司要開會，提早半個小時上班，我快來不及了，我先簽名。」

「好吧！」魏達仁拿出離婚協議書：「你先簽，應該沒有關係。」

陳友明匆匆瞄一眼協議書內容，魏達仁、江如嬌兩願協議離婚，房地產過戶給魏達仁，兩個女兒監護權也歸魏達仁。陳友明在證人欄簽名後交還魏達仁，迅速跳上機車離去。

十分鐘後，江如嬌與李芬芳來到戶政事務所。李芬芳也在離婚協議書證人欄簽名。

「友明來過了？」如嬌看到陳友明的簽名。

「對，他趕著上班，簽名後先走了。」

魏達仁與如嬌一起辦妥離婚登記，換發新身分證，兩人恢復單身。

「我去上班。」

「晚上要回來吃飯嗎？」

魏達仁心想：「雅綾今天去高雄出差，沒地方去。」向如嬌點點頭說：「要。」

魏達仁走進辦公室。

馬上拿出新身分證仔細端詳，拿手機拍新身分證正面及背面，用編輯程式在空白的配偶欄劃一道紅圈再Line給雅綾。

雅綾馬上回傳雙手「鼓掌」、豎大拇指「你好棒」貼圖。

半年後。

「恭喜！恭喜！」賓客向穿白紗禮服手拿糖果禮盒的雅綾道賀，伸手拿走一、兩顆喜糖。達仁努力縮小腹，穿著西裝禮服站在一旁陪笑。兩人的喜宴席開十二桌，全部是雅綾在嘉義老家的親友。

喜宴後兩人在雅綾嘉義娘家住兩天後北上回桃園市。他們向親友聲稱，工作太忙，兩人計劃一個月後再一起請假去國外度蜜月。

回到桃園，雅綾押著達仁到戶政事務所辦結婚登記，她彈了一下剛領到的新身分證，「哼！我可是正牌的魏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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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法院判決如嬌犯過失傷害罪判刑兩月，緩刑一年；損害賠償判賠八十萬元。因為車禍鑑定及附近店家證人作證，如嬌闖紅燈右轉，撞上也是闖紅燈直走的老太太，兩人都闖紅燈，各負一半肇事責任，且老太太這半年康復情形良好，醫藥費沒有原先預估的多。

如嬌與老太太的子女以先賠償四十萬元，餘款分四十期每月付一萬元達成和解，雙方不再上訴。案子終於結束，如嬌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達仁，我不要再過這種假離婚真夫妻生活，我們再去辦結婚登記吧！」

「嗯！好呀。」達仁心虛地回稱：「這幾天公司忙，後天又要去花蓮出差兩天，下星期再辦吧。」

達仁就這麼拖著、拖著，不去辦結婚登記，出差外宿更頻繁，令如嬌起了疑心。有一天半夜，她起床如廁後，悄悄打開達仁的手提袋，用手機微弱的燈光找到他的身分證，翻到背面一看……手機瞬間落地。

「起來，你起來，魏達仁。」臥室燈光乍明，如嬌將身分證甩到達仁臉上：「你什麼時候跟這個叫廖雅綾的女人結婚？那我是什麼？我算什麼？只算一個同居人嗎 ？」

達仁突然被轟醒，燈光刺眼，囁囁嚅嚅，吞吞吐吐，不知在說什麼，後來抵不住如嬌一連串逼問，怒吼：「我們已經離婚，不是夫妻，我是為了巧巧和乖乖才留在這裡跟你扮演夫妻。」

「你騙我！你騙我！」如嬌哭喊：「你騙我假離婚，騙我將房子都給你，你騙我！」拉扯達仁捶打、逼問。

一不做，二不休，達仁匆匆穿衣褲，拿公事提袋出走，臨走撂下一句：「我們已經離婚，我也再婚，法律上我們不是家屬，給你兩個月時間搬出去。我和我太太要回來住，這是我的房子。」

●

湯律師事務所。

「律師，現在弄假成真，我該麼辦？」如嬌紅腫著眼哭訴被達仁以脫產逃避車禍賠償為由矇騙假離婚變成真離婚的經過：「我和孩子即將被掃地出門。」

「江小姐，法院審判案件有一個先程序、後實體的原則。也就是說，凡事要探究程序對不對，如果程序不對，後面的結果就沒有效。」

如嬌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沒有關係，我問你的問題，你要老實、詳細地回答。」湯律師接著問：「詳細告訴我，你和魏達仁簽離婚協議書和辦新身分的過程，愈詳細愈好。」

如嬌從那天幾點幾分起床，騎機車送兩個女兒去國小上學，然後與朋友李芬芳會合一起去戶政事務所……。

「太好了，這個案子有希望勝訴。」湯律師聽完在紙上寫個「陳」，笑著說：「你的婚姻和房子有救了。妳可以提出離婚無效訴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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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法院判決，魏達仁與江如嬌離婚無效。換句話說，離婚沒有成功，兩人還是夫妻關係。

判決書寫著，民法規定離婚必須要有兩名以上的證人在場，親見或親聞雙方當事人確實要離婚然後簽名，始生離婚效力。

當天，陳友明到戶政事務所以離婚證人身分簽名時，只有當事人之一魏達仁在場，江如嬌未到場，所以兩人的離婚不具效力，離婚無效，魏達仁和江如嬌仍是夫妻。

「判決確定後，你可以拿判決書去戶政事務所，辦理變更身分證登記。」湯律師說：「配偶欄恢復魏達仁，你才是正牌的魏太太。」

「廖雅綾跟我先生的婚姻有效嗎？」

「依法律規定前次婚姻既然有效，後面的婚姻就無效。」

同時間，廖雅綾也看著判決書，氣憤地質問魏達仁：「你和她的婚姻有效，那我們的婚姻算什麼？我算什麼？你說啊！」

魏達仁搔著地中海禿頭，連連搖頭，心想：「忙了一整年，白費功夫，還是回到原點，傷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