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禾 圖／心皓

黑狗竄進死巷被牆堵住回身怒目瞪視，咧嘴欲吠無奈嘴被紅色、黃色橡皮筋箍住，只露出一小節森森白牙威嚇後方步步進逼的人群。

「小心！小心！」阿貴輕聲說：「牠不兇，不要激怒牠，牠只是害怕再被人傷害，不信任人，大家往後退。」

愛狗協會志工小惠和村子裡的五、六個小朋友聞言停上腳步，悄悄後退。阿貴手拿一小盒狗飼料緩緩靠近黑狗並放在地上。黑狗聞到飼料的香味，弓起來的身體慢慢緩和放鬆不再咧嘴。

阿貴緩緩伸右手摸牠的頭，趁牠低頭受撫時，拋網子罩住並快速將牠壓倒，黑狗四肢使勁抓刨低吼。

「快！」阿貴用戴手套的兩手圈住黑狗嘴巴，小惠拿剪刀剪斷兩條橡皮筋，然後快速後退。阿貴先起身半蹲，心想：「一、二、三」放開雙手的同時身體彈起往後跳，黑狗也馬上躍起，對人群一陣狂吠，又對地上的飼料盒聞聞嗅嗅，突然往人群衝，小朋友讓出一條路讓牠通過。

「牠好可憐哦！」愛狗協會的小惠說：「上周就有人通報這隻黑狗嘴巴被橡皮筋綁住，牠最少餓了十天，餓成皮包骨。」小惠看著黑狗的身影消失，轉身向阿貴說：「謝謝你的幫忙，現在的警察真厲害，要會抓小偷強盜，還要會救狗。」

警員阿貴搔搔頭：「還好啦，我小時候養過狗，不忍心看牠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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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阿嬤拄著拐杖右腳往前挪一步，膝蓋窩裡面像有一根針似的深深扎進肉裡，淑女阿嬤深吸一口氣伸直右腳膝蓋才不痛。但是，只要走路膝蓋就會彎曲，一走一彎又一陣痛，痛到她含著眼淚，拄著枴杖伸直右腳舒緩疼痛，停一會兒再走一步。

「汪！汪汪！汪汪！」一陣狗叫聲驚醒淑女阿嬤，她睜眼看見一隻大黑狗站在她跟前露出白牙狂吠，然後往她身後跳走。

「轟！轟！」兩輛機車倏忽冒出來一前一後從她身旁呼嘯而過，後方的騎士飆罵：「找死啊！站在路中間。」

淑女阿嬤回神才發現自己站在馬路中間，要不是黑狗叫醒她，她再往前走一步就會被機車撞倒。她忍痛快步走到馬路對面的自助餐小店，回頭看見黑狗蹲在對街馬路上用前爪搔扒耳朵、脖子，腹部露出一排肋骨，長長的嘴巴還有一圈受傷沒有長毛的傷口。

淑女阿嬤買一個便當，向店家要兩個塑膠袋，伸手在廚餘桶翻找骨頭、碎肉。

「歐巴桑，吃不飽嗎？可以多給你飯菜。」自助餐老闆娘：「不要撿（台語，音ㄆㄨㄣ，餿水），很髒。」

「不是啦，我要養狗啦！」

淑女阿嬤將自己的便當和裝滿剩飯、骨頭和碎肉的兩個塑膠袋都放進隨身提袋，拄拐杖忍痛一拐一拐走過馬路。

黑狗無精打彩踡縮在對街騎樓，淑女阿嬤靠近牠，牠抬頭露出晶亮的雙眼警戒地盯著阿嬤。阿嬤拿出一根連著肉渣的雞骨頭放在地上。

牠的眼睛迅速翻動，看看阿嬤看看雞骨頭，鼻子動動嗅嗅，突然跳起來叼起骨頭跑兩步，「卡滋！卡滋！」快速咬碎骨頭吞下肚，腹部的排骨架子一縮一放。牠吞下骨頭後回頭，伸出舌頭舔舔嘴巴直盯阿嬤，露出乞討的眼神。

淑女阿嬤彷彿聽見牠說：「我還要、我還要。」又挑一塊骨頭扔給牠，牠一樣嚼碎兩口就吞下肚。

淑女阿嬤笑了，緩步走到小巷空地，將塑膠袋打開放地上，看著黑狗將頭伸進塑膠袋大塊朵頤的模樣，她才滿意地忍著刺痛，一拐一拐走回家。黑狗跟在她身後踱步，她走進家，黑狗躺臥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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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汪！」

「幹！什麼時候養隻黑狗來嚇人！」阿達拿起長長的機車大鎖往黑狗身上砸，「嗚～」黑狗慘叫一聲滾地竄逃。

阿達嘴裡不乾不淨地咒罵著，用力開門、關門，弄得鐵門和木門噹作響快要散架似的。淑女阿嬤聽到狗吠和悲鳴聲，拄著拐杖從房內拖著身體走到客廳。

「喂！」阿達開門進來，看見老媽竟像見了外人，「狗，你養的嗎？居然想咬我。」

「我的狗只咬壞人。」

「哼！日子過得不錯嘛，不然怎麼還有錢養狗？」

「牠只吃。」

「吃？要吃也要先有錢買食物，吃剩的才是。媽，你有錢養狗，也該拿錢給我。我沒錢了。」

「我的狗只吃，不會吃毒。我沒有錢給你買毒。」

「沒有錢？」阿達大吼，踹倒電風扇，掀翻小茶几，推開淑女阿嬤闖進房間，從手提袋皮包翻出三千一百元，「這不是錢嗎？還騙我說沒有錢？」

「這是我這個月的吃飯錢！還我。」淑女阿嬤氣得全身發抖：「你這個畜生，連狗都不如，狗不會搶我的錢……我都沒有錢吃飯了你還拿走，我膝蓋痛到不能走路，你也不關心…」阿嬤邊哭喊邊攔阿達：「錢還我。」

「不能走路？不能走路還會去撿飼狗？騙肖ㄟ。」阿達推開老媽，逕往門口走：「既然你的狗比我好？叫你的狗帶你去看醫生吧！」跨上機車揚長而去。

「畜生！」淑女阿嬤站在門口怒罵。

黑狗見機車遠去才踱步重回小庭院。淑女阿嬤吃力地蹲下來，輕輕撫摸黑狗的脊背和頭，查看牠有無受傷，嘆口氣說：「養個不肖子不如養隻狗。」她看著黑狗晶亮的眼睛，紅紅的舌頭，終於露出笑容：「小黑乖，謝謝你來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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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的下午。

「淑女啊！淑女啊！」

「汪汪汪！汪汪！」

「淑女啊！」

「來啦！里長啊，進來坐啦。」淑女阿嬤出聲回應後，五分鐘人才出現在房門口，探頭看見里長站在雜亂的客廳，手捏著鼻子。

「淑女啊。」里長從口袋手掏出一個信封，扶著她坐下：「這是社會局來的公文，你上個月申請低收入戶，社會局的人說不准啦。」

「不准？」淑女阿嬤心酸哽咽：「怎麼會不准？我不能種田好幾年，孤單老人

一個，沒人養我，里長，你最清楚啊。」

「公文是說，你還有這間價值四百萬元以上的房子，有幾筆持分的農地，還有一個兒子。」里長攤開公文指著密密麻麻的字句說：「所以，社會局的人認定你有房有地還有兒子可以撫養你，不能申請低收入戶。」

「這間厝又舊又漏水，我又沒有出租，那來收入？持分的農地是和兄弟共有，沒有賣地也沒有收入。」淑女阿嬤悲從中來，「兒子？養到這個不肖子，只會吃毒，把他老爸留給他的幾分田全都吃毒敗光，那有照顧過我，四十多歲人從來沒有孝敬過我一毛錢。」

「這個我都知道，但是社會局的人就認為妳的資格不符合，我也沒有辦法。」里長說完彎腰離去。

淑女阿嬤坐在門檻，摸著黑狗看著門外陽光燦爛，看著陰影隨日頭移動。

「阿達呀！」她打手機給兒子：「里長剛剛來說，我申請低收入戶沒有通過，社會局的人不准。」

「為什麼不准？」

「他們說，我還有兒子可以扶養我。」淑女阿嬤低聲下氣地說：「你趕快回來，你拿走我的吃飯錢，我好餓，整天都沒有吃飯，快買碗麵回來給我吃。」

「我正在忙，沒有空。」阿達不耐煩地說：「叫你的狗去買麵啦。」

「阿達！」淑女阿嬤怒斥：「我快餓死了！」

「好啦，好啦。」阿達反嗆：「早死早超生，不要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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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

淑女阿嬤感到心跳快速，直冒冷汗，頭暈，心想：「我快不行了，一定要找人求救。」她撐起身體，拄拐杖扶牆壁走出房門，再往客廳大門走，走到門口突然眼前一黑倒地，不省人事。

黑狗在門外聽到屋內有動靜立即豎起一雙耳朵。牠聽到淑女阿嬤走路的腳步聲，拐杖點地聲，然後一陣細微的碰撞聲和拐杖落地彈跳聲，之後悄然無聲，只有細細的喘息聲。牠的直覺告訴牠，阿嬤有麻煩了，生命氣息微弱，需要幫忙。

黑狗將鼻子緊貼門縫嗅聞，鼻子在門下縫隙來回搜尋嗅聞，不停發出嗚鳴聲，屋內依舊悄然。黑狗將兩隻前腳豎起刨抓門板，「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屋內完全沒有回應。黑狗放下前腳，直對著門板狂吠。吠叫一陣子後，牠跑出庭院在馬路上狂吠。機車來來往往，沒有人注意牠；路過的行人見狗亂吠，避得遠遠的。

黑狗又跑回淑女阿嬤住家小庭院，對著門板內的阿嬤狂吠，又聞又嗅，腳刨門板希望叫醒阿嬤但徒勞無功。黑狗回頭趴伏在庭院大門口陰涼處，盯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

突然間，牠像箭般衝出，衝到對向馬路繞著一輛機車狂吠。

「咦！小黑。」警員阿貴看到黑狗在機車旁奔跑亂吠，心想：「哇，來找我報仇嗎？」他不想理牠保持車速繼續前進。黑狗多次跑到車前，嚇得阿貴數度緊急煞車，忍不住罵牠：「找死啊！」說也奇怪，只要他煞車，黑狗就不吠，還往回走；他繼續往前走，黑狗又竄到車前攔車，他心想：「黑狗有事告訴我嗎？」

阿貴試著調轉車頭往回騎，黑狗果然在前方奔跑，不停回頭看阿貴再跑，阿貴騎車看著黑狗跑進淑女阿嬤的庭院，對著門狂吠。

阿貴敲門、按電鈴，無人回應，屋內陰暗無光，他拿起手電筒從紗窗往裡照，「啊！」看到有人躺在客廳靠近大門門口。

「我是阿貴，請求支援，……有獨居老人昏倒屋內，門打不開，請派鎖匠、救護車到公園路…」阿貴放下無線電對講機，輕拍黑狗的頭：「小黑，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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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來了，將淑女阿嬤送到醫院。里長也來了。

「淑女年長我五歲，從小我們就認識。」里長說：「結婚後她不能生育，四十歲才抱個兒子回家養，這個兒子叫阿達，後來只會吸強力膠、吃毒品，頭腦都吃毒吃壞了，從來不養她。」

警員阿貴通知社會局派人關懷淑女阿嬤。社會局了解淑女阿嬤的處境後，通過淑女阿嬤的低收入戶申請，每月補助款增加到一萬四千元，定期派人到阿嬤家打掃、煮食三餐和陪伴就醫。

阿貴因為及時發現淑女阿嬤昏倒並協助救醫，獲得警察局公開表揚並記兩次嘉獎。

「警察大人，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淑女阿嬤向前來探望的阿貴警員道謝。

「其實救你的人不是我。」阿貴蹲下身，拿出一塊雞排餵黑狗，「是小黑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