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妏霜

由台灣導演姜秀瓊、日本東映公司團隊及攝影師真間段九朗跨國合作的電影《寧靜咖啡店之歌》（The Furthest End Awaits），作為導演的第一部劇情長片，呈現了一以貫之的情感基調。

鏡頭語言始終乘著自然的光影，澄澈、舒緩而簡淨。孤寂的氛圍是有的，卻並非那種力透紙背的強度，而是偶爾帶著霧氣般節制輕柔地蔓延；人物設定也去除了許多花邊重瓣，沒有牽牽扯扯的細微枝節，不追問、也不刻意催動讓人追問的欲望。

故事描述吉田岬（永作博美飾）四歲時父母離異，就未曾再見父親。在漁夫父親因船難失蹤八年，被律師告知可推定為死亡後，她允諾償還父親所有債務，毅然從東京返回故鄉能登半島，繼承父親曾居住卻逐漸破敗的海邊船屋，並重新改裝成一間烘焙咖啡館「夜鷹」。

岬在咖啡館外裝設一盞高高的立燈，夜晚點亮燈火，撥動父親留下的吉他，哼唱著幼時父親唱過的歌，懷抱希望等待著行蹤不明的他再次歸來，要重新尋回兩人已然失去的時間。

而鄰近停業中的山崎民宿，住著必須離家陪酒維生，對家中物事幾無用心的單親母親繪理子（佐佐木希飾），以及餓著肚子被留置家中尚就讀小學的姐弟有沙和翔太。夜鷹咖啡館連結、凝聚了一一到訪的人們。岬與繪理子一家的相遇，以及圍繞在種種事件之間的誤解與拯救，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也參與了對方的生命，進而產生不同的漣漪變化。

實現畢生未竟夢想

電影以「等待」為母題，將時光的流漫靜靜地包裹在影像中。所有的角色都在等待：等待父母，等待戀人；等待奇蹟、等待復原、等待愛著的人平安而健康地回到自己身邊。然而，觀者畢竟無法等待著岬以餘生實現她的未竟之願，更多的心理準備是：這樣的情願，或許終致徒然，而死亡預告終會成真。

蜿蜒無盡的路途，穿越隧道的意象，岬開車前行的果敢側臉；繳不出午餐費的有沙面對同學的言語傷害、目光霸凌，另一位女孩的致歉友好；岬被男人襲擊後，因不想被打敗而看似平靜漠然地沖泡咖啡；岬與繪理子邀請失蹤船員的家屬聚會，眾人調笑分享他們所認識的父親形象，以及事故當日與其後的生活細節。

這些堅韌強壯的力量，或許必須承接無人知曉，反反覆覆的巨大苦痛後，才能不再以悲傷形式呈現。而被安排在影像中的線索與蘊意，也一再展現關於人的溫度和救贖的可能。

導演同樣以固定的長鏡頭等待著演員，像長久靜謐地守護，等待著岬在聽聞父親可能的死訊之後，在椅上思考良久，而後站起身來說：我好了，我沒事，在繪理子想要陪伴時拒絕，無謂地反問為什麼。那樣的故作如常，毋寧更像是一種推開，一種真實情感的屏蔽。

接受事實不再歸來

「夜鷹」咖啡館的命名取自宮澤賢治的《夜鷹之星》，這部童話描繪因自卑絕望而欲自死，在空中不停盤旋，最後燃燒身軀發出磷光，化為永恆之星的夜鷹，做為展露角色內在景觀的引線，牽引出岬對自我存在的質疑、生存意義的尋求，以及曾經拋擲父親的罪惡。

父親不再歸來的小屋，海浪聲只剩空空的沖刷與逝去的意涵，讓岬不能再承受而離去。電影的某些片段，讓同感的觀者像是被無預警地彈打了心頭而作痛，才發覺原來有些傷口還在，並未完全癒合。岬總是一個人，等待著，卻未曾被任何人等待，但繪理子開始點亮海邊小屋的立燈，等待岬的回返。

宛若細長的水流傾倒在咖啡上，緩慢迴旋，時間延宕，停止，再繼續，我們等著心中崩落、壞毀的能再次重建；或者，一切真的無法再重建了，但總會有那麼一天：請原諒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