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律師，拿人錢財給人消災，在世人心中往往留下「不誠實」而「愛錢」的印象。但事在人為，印度執業律師梅赫達的行事作風與一般同業背道而馳。多年來，他將專業運用在利益眾生的正途上，不僅未受利誘，甚至甘冒生命危險，與社會惡勢力周旋到底。他的行徑不僅贏得世人的尊敬，也給當今價值觀日趨混淆的濁世注入一股難得一見的清新之流。


生命軌跡

從鄉紳子
到環保健將

梅赫達（Mahesh Chander Mehta, 1946-）出生於印度賈姆穆區，成長於自然環繞而寧靜致遠的當格里村落（Dhangri Village），孕育出他對自然的喜愛之情，日後成為環境的擁護者。

梅赫達的家族在印度種姓制度裡屬於婆羅門階層，換句話說，在社會上主要擔任祭司、教師、藝術家和創作者之職。由於是村中少數有文化修為之人，他的父親備受村民敬重，被推舉為社區領導。重視教育的父親讓他和手足很小就在社區簡陋的私塾裡上學；還教養子女要尊重別人的信仰，梅赫達記得兒時曾讀過《可蘭經》。

投入社運開眼界

中學時，梅赫達在離家最近的學校就讀，來回要走十四公里，過兩條河，上學成了苦差事。曾經，他翹課，在河邊逗留；不久，東窗事發，被父親發現了。當下，他羞愧至極，因為父親每天幫他準備便當，相信他有乖乖上學。自此，為了不再讓父親傷心，梅赫達發奮圖強，好好念書。

高中畢業後，父母期許他結婚成家，但他卻另有盤算地先想當一名律師，再成家。於是，他婉拒父母的安排，遠赴他鄉念法律系。為了資助自己的學費，他半工半讀，什麼活都幹。

此間，他接觸到行動主義思想，認識了反對當時執政者英迪拉．甘地的印度人民黨成員德賽（Morarji Desai）；還自掏腰包地辦了一份極具理想主義色彩的刊物《Presager》；並在朋友力邀下協助組織工會，此前他拜訪作業環境慘不忍睹的工廠，首度見識到資本家極盡剝削之能事。畢業前一年，他加入了印度人民黨，並獲選為賈姆穆和克什米爾區的總書記。

潔身自愛拒合汙

梅赫達畢業後，就與家鄉的三位朋友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一邊繼續留意人權運動的發展。當時，他每天都會在執業時間外，另外撥出四小時義務提供民眾法律諮詢；同時，撥冗參加非暴力的示威運動，以利社區團結，嚇阻政府作出違反人權之事。

後來，甘地夫人敗選，由舊識德賽當選印度總理，代表所屬政黨出頭天。然而，看似美好的一件事，卻讓他最後決定退出印度人民黨，以及結束所辦刊物《Presager》，因為他發現人民黨亦如多數政黨，一旦執政，就被名利沖昏頭，早忘了當初所擁護的理念和原則。

一九八三年，梅赫達兌現對父母的承諾：娶妻；隔年，他與妻子生下唯一的女兒，並成為最高法院律師。

打贏諸多棘手案

當了父親後，梅赫達更關心兒童的權益。曾有一九四名童工，每天被迫在奧里薩邦環境惡劣的火柴工廠工作十二小時。梅赫達根據印度憲法裡保障公民權和生存權的法律條文，協助救出這些童工。此外，他也照顧勞工權益，迫使無法支付最低薪資的工廠關門大吉，免得害人害己。

不過，一九八四年起，原本集中火力於人權案訴訟的梅赫達將觸角擴及環境議題。當時，有個陌生人跑來告訴他，印度歷史建築泰姬瑪哈陵將毀於酸雨。經研究，他發現附近工業區所排放的廢氣是元凶，於是向印度最高法院遞出狀子，控告這些汙染者。後來，歷經十年以上的蒐證和舉證歷歷，法院作出最後判決：泰姬瑪哈陵附近地區嚴禁煤炭業，此禁令促成兩百三十家工廠被勒令停業，三百多家工廠需裝設防汙染設備，以及另闢交通要道和保護林，隔離陵寢。

泰姬瑪哈陵案訴訟期間，多個與環境有關的棘手案子不約而同地到達梅赫達手裡，而且最後都勝訴，如一九八五年造成數人死亡和近五千人生病的肥料工廠漏氣案，以及同年的恆河著火案。前者促成肇事者賠償；後者促成恆河沿岸的多數化學工廠關閉，恆河三角洲上的兩百五十個城鎮得設置汙水處理廠。

環境會議居要角

一九八九年，梅赫達加入印度環境法律行動會，與科學家和司法體系一起執行廢料處理政策。他後來還成立梅赫達環境基金會，除了教育民眾別亂倒廢料，還希望培育出環保新血。

多年來，梅赫達在人權和環境議題上的努力和貢獻，不僅讓印度鄉民敬佩，且早已聲名遠播，獲得國際諸多環境大獎的肯定，如聯合國頒發的「全球五百菁英榮譽獎」、拉蒙．麥格塞塞獎、有綠色諾貝爾獎之稱的高曼環境獎等。

此外，梅赫達常受邀出席在全球各地舉行的國際環境法和人權研討會，在會議上擔任要角，而他也走訪各國，與當地領袖會晤，呼籲全球正視環境議題，一起肩負起改善環境汙染之責。

深遠影響

改革先鋒 樹立典範

而今，儘管已是全球重量級人物，但梅赫達仍謙遜為懷，一路走來，始終如一。有別於一些同業，自執業以來，名利從未在梅赫達的考量裡。比起賺錢，他更在乎照顧社會弱勢者的權益。

為正義在所不惜

而當別的律師專接可讓自己快速成名致富的大案，梅赫達也接大案，但都是些別人不敢碰、充滿爭議性，甚至有生命風險的案子。

然而，這些棘手的大案經他多年鍥而不捨的努力都獲致成功。當時，他每天工作十八小時，唯一的協助和支持來自幾位工作夥伴和親愛家人。工作環境卻是從家中額外闢出的狹窄辦公室，而那些環境大案經手過程中的花費卻是靠他的私人訴訟費補助。

出錢出力之餘，因「擋人財路」，梅赫達還頻頻受到騷擾，甚至接到死亡威脅。他的朋友建議他雇用保鑣，但他從沒當一回事，仍親自接電話。

締造印度法律史

儘管身心飽受煎熬，梅赫達多年來馬拉松式的努力卻有了回饋，在印度法律史上留下印記。在其所接手的案子裡，出現四十個劃時代的判決，讓印度最高法院為他的「生存權主張」留下法律註記，最後都明文詳載於印度憲法裡，包括人民享有乾淨衛生的環境權，侵犯此權益的人要為所造成的傷害擔負賠償責任。

此外，梅赫達亦協助建立了以下有利環境正義伸張的原則：脆弱而有高生態價值的公共資源應保留給大眾；政府有責任預防環境惡化，儘管科學上尚未確認，防範措施卻刻不容緩，以免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印度高等法院應設立「綠色法庭」，專門處理環境案件等。

除了促成公部門為人民的生存權益把關，梅赫達也與地方民間團體緊密合作，希望擴大影響範疇，讓「追求乾淨棲息地」成為一種全民運動。他相信，「未來將掌握在警醒的公眾手中」。

為濁世注入清流

資本主義社會下，物欲橫流，人心變得自私而貪婪。不幸的是，當社會資源掌控在少數有權有勢卻貪婪的人手裡時，更成了一場全民災難。為了賺更多錢，他們罔顧他人權益，永遠可以假「建設」之名，行「耗盡自然資源」之實，後果卻要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承擔。

然而，面對資本社會所衍生出的各種不公不義和扭曲的價值觀，許多人可能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因此，梅赫達的出現就猶如濁世中的一股清流，一如他所追求的清新環境。

現世中，梅赫達的正直和無私堪稱罕見，其運用法律專業維護人權和環境正義的行徑，在其所在業界亦不多見。但無疑地，不管是就其專業或訴求，全球各國社會都需要更多像梅赫達這樣的正義之士。

真知灼見

發展人文 邁向共生

多年前，梅赫達在得知獲得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拉蒙．麥格塞塞獎時，感謝之餘，也發表了一段有關環境和資本主義的演說，發人深省，摘要如下：

環保的需求關乎人類和其他生物的生存。今天，地球因普遍的汙染、人口壓力、計畫不周和自然資源的濫用，不斷遭到威脅。少數貪婪之人的恣意破壞，讓河川、湖泊、海岸線、森林和臭氧層成了受害者，也因而危害全球生物的生命和健康。

許多亞洲國家為了成為所謂的世界「已開發」之區，正以「發展」之名，墮入「開採」的窠臼裡。盲目追求西方的模式大有問題，西方的那一套已因過度使用自然資源，讓他們的社會經濟和環境付出嚴重代價。我們不該忘了發展的目的不在物質層面，而是要讓人類的生命獲得發展……

除了尋求創新方法紓解情況，我們別無他法，但前提是不耗盡自然資源，也無須否定人類文化的偉大之處。事實上，我們的傳統生存智慧和生活方式已經提供可行的解決之道。這些方式需要再受檢視、活化，並納入計畫程序裡。

我們必須一致面對當前挑戰。想要有創意地解決亞洲國家所面對的問題，需要不同的思維和方法。這段奮鬥過程可能漫長且艱辛，但等待在前的將會是美好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