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南華大學代理校長、佛光大學佛教學系教授）

譚生：「哇！這太可怕了！如果真的是像您說的那樣子，我們生命中的一切都已經被安排好了——不管是被誰安排，而且又完全無法改變，我覺得：這種僵化生命的『窒息感』，比起『無依感』和『不安全感』，真的是還要恐怖好幾倍呀！話說回來，即使是『測不準』的人生，最起碼，還讓我有改變的機會吧！」

慧開：「是啊！您應該讀過《了凡四訓》，當年袁了凡到了棲霞山拜會雲谷禪師，在佛堂中他和禪師對坐，『凡三晝夜不瞑目』，心中沒有一點妄念，這是一般人很難作得到的，結果他卻被雲谷會禪師奚落了一番，笑說：原以為他是個豪傑，原來只是個凡夫。您說：為什麼禪師這麼說？」

譚生：「喔！袁了凡當時的心境雖然是沒有妄念，但已經是『萬念俱灰』了嘛！怪不得禪師要奚落他一下。」

慧開：「其實，雲谷禪師是要藉此點出袁了凡的『槁木死灰、了無生趣』，並不是真的要取笑他。」

譚生：「以前我讀過《了凡四訓》，但只不過是當作一般坊間的善書來看，並沒有很認真地思考，剛才聽您這麼一舉例、一分析，嗯！好像還有些更深層的生命哲理，我還沒想到。現在經您這麼一提點，我就更清楚明白了。」

慧開：「的確，很多人都看輕了《了凡四訓》，也忽略了其中所蘊含的深層生命哲理，我們現在先不談這部分，以後有機會再討論。回到前面的問題，有一次在生死學系的課堂上，我問學生：如果你出生在一個高度社會福利的理想國家，從生到死，政府都為你規畫安排得好好的，你只要循規蹈矩、奉公守法、按部就班，就可以無憂無慮、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過完幸福快樂的一生，你們會喜歡嗎？要不要過這樣的人生？」

譚生：「學生們怎麼說呢？」

慧開：「果然不出我所料，學生們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說了：『那我的人生豈不是要任憑政府擺布了？這樣子的人生實在太無趣了，我可不要！一點創造性、挑戰性都沒有，這樣子過一輩子豈不悶死人啦！不要說是政府規畫的，就是自己爸媽安排的，也不見得是我喜歡的，再怎麼樣說，也得自己作主啊！哇！太可怕了！我好像變成政府的寵物了！或者像是同一個模子鑄造出來的機器人一樣！我的存在還有意義嗎？』我聽了以後，哈哈大笑！」

譚生：「是啊！聽了這些學生的反應，我也覺得很有趣，一方面怕生命無常，沒有依靠，另一方面更怕生命固定，一成不變，被綁得死死的。聽了您這麼一番開示，我愈來愈覺得人生真的是充滿了弔詭啊！不過您的『弔詭』開示，真的很有啟發性。」

慧開：「哦！您得到了哪些啟發？」

譚生：「您講『測不準原理』，從物理講到哲理再講到人生，一開始我覺得，如果人生當中什麼都『測不準』的話，那不是很可怕嗎？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後來您又舉了袁了凡的例子，才讓我了解到『被註定』的人生更加可怕，現在我倒是覺得『測不準』破除了束縛生命的固定框架，反而給人生帶來了一種希望。我原本的那種『沒有依靠』和『不安全』的恐懼感，無形中已經被您『弔詭』的開示給化解了，非常感謝！」

慧開：「不客氣！您說得極好，其實『測不準』不只是破除束縛生命的固定框架，也是宇宙人生的一種解套，而且讓生命充滿了生機與轉機。佛教講『世間無常、人生無常』，很多人聽到了『無常』就覺得反感、排斥，還因此誤認為佛教就是『悲觀、消極、厭世』的，殊不知生命的『生機』與『轉機』就蘊藏在『無常』和『測不準』當中。」

譚生：「的確…佛教講無常，很多人的理解是滿負面的。不過您卻說：『無常』和『測不準』當中蘊含了生命的『生機』與『轉機』，聽起來不但沒有消極、負面的意涵，反而有一種積極、正面的哲理，這一層道理我覺得很有啟發性，請您再說明白一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