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錦郁

隨著延燒全球近三年的新冠疫情趨緩，各國封鎖的邊境也陸續解封，國境開放後，我因緣際會首站便來到曼谷。曼谷於我，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都會，在我年輕的時候，初次擔任編輯工作，便是負責在台北編的《泰國世界日報》副刊，也因此有機會數度造訪在曼谷的世界日報總社，參與當地五四文藝節的活動並前往泰北金三角採訪。

彼時才三十幾歲的我，相對活潑，非常喜歡當地盛產的石斛蘭，尤其是紅紫色的，那時台灣尚未見到這種品種。紅紫石斛蘭的花朵亮麗，每支花梗上通常會長出十幾朵花，開滿花朵的長莖也因此呈現出垂墜感，當它被大量使用在插作時，自然地形成美麗的花瀑，洋溢著熱帶的明媚風情，讓我十分喜愛。

照說一般生鮮物品是不能帶出境，但在曼谷機場的免稅購物商場，各家精品店林立間，卻有一家讓我停下腳步，徘徊再三，那是一家賣鮮花的花店。那家鮮花店以蘭花為主，因為要讓旅客帶上飛機，所以各種蘭花都包裝得十分精美，我總是痴痴地望著那一大盒裝的紫色石斛蘭，一面讚歎花的美麗，一面猶豫著要不要把它帶上飛機。

幾年後，台灣的花市開始出現這種石斛蘭，價格隨著量產從昂貴到親民，而我對它的喜愛從沒改變，有時到花市買一把十朵的花束，整束瓶插後，讓石斛蘭的花朵呈現出紫色的花瀑，真是賞心悅目，而在那幾天，會覺得自己是個富足的人。

睽違多年，重訪曼谷，發現免稅商場已不復見花店，過往在花店前對著石斛蘭痴望的情景於是成為回憶。按照行程，此行幾乎全待在旅館，就近上一期會場設在旅館裡的課程。進入市區預定的旅館，走過兩旁的造景荷花池，一踏入大廳，忍不住歡呼起來，飯店入口有一座氣勢非凡的迎賓花，迎賓花作插在現代造型的金色花器，高過一人半身，環型而觀，每一面的造型和花種不一，我看到喜愛的豔紅色玫瑰花、成叢的紅色大火鶴和康乃馨、一長串一長串的白色蝴蝶蘭，以及黃色的千代蘭等，然後經過走道廊下，有更多高插的花卉迎接著我們，天堂鳥、黃金鳥、彩虹鳥，感覺這邊熱帶的氣息，讓花兒們更加充滿了朝氣，盡情招搖奔放。

當進入房間，一眼就看到裡面有張大書桌上，擺著一盆單支的白色蝴蝶蘭，成串的白色蘭花開得正好。「連房間裡都有花」，卸下行李，我欣賞著這一盆蝴蝶蘭，心滿意足。

住進飯店的隔天，緊湊的課程從早上七點半到晚上九點，我再也沒踏出旅店半步，上課之餘，每天最大的樂趣除了在廊道蹀踱看花，便是欣賞餐廳擺放的桌花。餐桌花幾乎天天更換，從隔日的黃色鬱金香配石竹、單支盛開的紅玫瑰、漂亮的繡球花，在我要離開飯店的當天早晨，已連續光顧數天的餐廳桌花，擺的是幾支成叢的粉紅千代蘭，讓我那個「最後」的早餐吃得心花怒放。雖然此行沒有前去其他地方，但在飯店裡天天有花為伴，又有課程的滋養，我毫無遺憾地前往機場，準備回台。

當地的友人特地送我至機場，我們在機場出境大廳準備道別時，她說「時間還來得及，我帶你去看看舍利塔，素萬那普機場可是全世界唯一有供奉佛菩薩舍利的機場。」在熙來攘往的旅客潮中，她熟悉地帶我穿過人潮，來到寬闊出境大廳的一方，但見有一個金碧輝煌的舍利塔高聳於半空，旅客需仰頭才能瞻望，舍利塔區用紅龍圈圍起來，紅龍裡面裝置著半人高的黃色、深紫、藍紫的千代蘭，既突顯出當地的熱帶花卉，又不失莊重。

心裡想，或許因如今蘭花的普遍種植，機場裡的花店才會消失，畢竟蘭花是世界上最大的開花植物，光是品種就高達約三萬種，除了酷寒的極地和嚴熱的沙漠，全球各地都有種植蘭花，而泰國尤其是萬代蘭、千代蘭的最大生產中心。

因為花美、花期長，加上又有「國香」之稱的氣味，所以養蘭成為很多人的樂趣，旅居美國的作家劉大任在〈兩種蘭花展〉中，以資深蘭迷身分，描述了每年冬春之際在紐約舉行的兩個蘭展的盛況，這兩個蘭展由紐約市布朗克斯植物園及紐約大都會地區的蘭協組織籌辦。在蘭展中，他寫道，趕熱鬧的觀眾們拍照留念，資深蘭迷則趁機抄錄資料，至於養蘭名家則志在獲獎，所以在這樣的蘭展上可以看到非常稀有、名貴的品種。

台灣素有「蘭花王國」之稱，每年在台南後壁的蘭花展，也吸引了大量蘭迷前往朝聖。說到蘭迷，依我的經驗，入門門檻不算高，以自己為例，我家也養好幾盆蘭，但我還稱不上是「迷」。我買蘭主要是為了供佛，因為擺放的空間不大，所以大都買一盆有兩支的蝴蝶蘭或石斛蘭，供花短則幾天，長或半個月，朵朵的蘭花便會相繼現出萎狀，這時我會將蘭花盆移至陽台，我不太懂得如何照顧，只隔幾天給點水。說也奇怪，這幾盆蘭花卻一直活著，較小株的氣根甚至張牙舞爪的長出。有幾株且在我不經意中抽出花苞，待開出成串的花時，我才能確定它的前身是蝴蝶蘭或石斛蘭，而這些不在預期中的花開，帶給日常很大的喜悅。

除了買蘭花供佛，因為學習花藝，花材中也常出現蘭科植物，千代蘭、腎藥蘭百搭，文心蘭也好用，長串的白蝴蝶蘭顯得貴氣，到了過年期間，我喜歡買虎頭蘭和報歲蘭，二者自帶年節的味道與慎重。我對仙履蘭的印象深刻，卻從來沒用過它，它的造型特別，如鞋弓狀般的大唇瓣，很難讓人移開視線，但也因此不易和其他的花材搭配。不論如何，每次一看到這個俗稱「拖鞋蘭」的花，我總是很興奮，忍不住再三看個幾眼。

從曼谷回來之後，生活恢復日常，晨間澆水時，看到陽台上的一株孤挺花已開過謝了；一小株白色的蝴蝶蘭，花莖上猶掛幾朵花，努力以它最後的美麗容顏迎接我回家，花好人常在總是幸福的。

一日黃昏，我收拾好一些要整燙的衣服出門去洗衣店，穿過小巷，看到文具店那位和氣的老闆，提著一個澆水器在澆花，這才注意到他的店面簷廊下，養了一排蘭花。我續走著，經過社區小公園，看到臨巷的棵棵高大樹木，樹幹上掛著一株株的蘭花，有幾株還開出美麗的花朵。到了洗衣店門，看到老闆從南部來的老父正在逗著鳥籠裡的畫眉鳥，隨著他的目光飄向畫眉鳥，這才發現，和店家來往多年，我竟然從沒注意到鳥籠旁的晒衣架上，懸掛著一盆盆的蘭花。想來主人也同我或其他蘭迷一樣，歡喜養蘭，期待它一次次的花期，為尋常的日子增添美麗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