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錦郁

有些事物看似平常，平常到我們不會特別去注意，如我們會專程去看玫瑰展、茶花展、牡丹季，卻很少停下來好好觀看路邊盛開的杜鵑花，畢竟杜鵑花在日常中太容易看到。

初次對杜鵑花有感，是到台北讀大學的時候，那時對於台北寬闊的馬路以及分隔島、馬路邊、公園裡開放的杜鵑花，十分驚豔，尤其在潮溼的冬天，乃至春雨綿綿的季節，杜鵑花爆開大量白的、磚紅的、紫色的花朵，為陰霾所覆的城市，增添些許暖色。

我大學就讀的學校位在陽明山上，山上多雨潮溼，卻是杜鵑花的樂園，校園裡的步道旁，遍植杜鵑花籬，在雨霧繚繞中，別有一番風情。大學四年，對校園最深的印象是風、雨、霧、山嵐和杜鵑花。彼時，春天時的陽明山花季開始，上山的主要幹道仰德大道就會實施交通管制，但仍擋不住賞花的人潮。我雖然在華岡上讀書，但住在台北市區，每天上下山通車得花約三小時，所以甚少加入陽明山公園的賞花人潮。偶爾幾次前往的經驗，看到的是遍開的櫻花樹、梅花、花鐘，以及從前山公園一路迤邐至後山的各色杜鵑花叢。

後來，我幾乎未曾再多留意過杜鵑花，兩個孩子研究所時皆就讀台大，兄弟倆進出校園快十年，我在他們就讀期間，從未踏入台大一次，遑論到校園去賞花，年復一年著名的台大杜鵑花季，對我也不過是一則新聞，如走馬燈在眼前來去。

再次注意到杜鵑花是這兩年，春節前後，花藝課上會出現一些季節性的花材，如山櫻或吉野櫻、杏花、桃花、新木谷，還有就是杜鵑花，這些花材都以枝條取勝，很適合用來表現線條或做線形架構。其中，杜鵑花出現在課堂的頻率最高，有過三葉杜鵑、小杜鵑、粉紅杜鵑、苔杜鵑，這些名稱並不是真正的學名，而是從其外形約定俗成的稱法，比較接近菜市仔名。

杜鵑花是種平易近人的植物，全世界有近千種的花屬，遍布亞洲、歐洲和北美洲，平常我們看到的路樹花大葉子也大，溯源於日本平戶地區的花種，稱為平戶杜鵑，至於花藝課上出現的多半是生長在山間，高度從海拔幾百公尺一直到高山上的杜鵑，如三葉杜鵑葉子大，是生長在丘陵的灌木，苔杜鵑生長的海拔較高，葉子也小，又因生長環境的關係，樹枝上常見苔蘚和松蘿共生，絲狀的松蘿纏繞垂掛其上，讓苔杜鵑有種遺世遒勁的滄桑，也讓我對它特別相應。

當我們將季節性的花材插過一輪後，天氣已經逐漸轉暖，春天的花也陸續上場。在春暖之際，喜歡爬山的老師想帶領大家到戶外做一次生態教學，目的地是陽明山大屯山系的菜公坑山步道，因為這條步道對沒有登山經驗的人來說，相對容易走。

從大學畢業後，幾乎沒有重訪陽明山國家公園的我，對這一趟步道之旅有些期待，畢竟陽明山國家公園有很多不同的生態景觀，可我多年前已入寶山空回，忙碌的生活中也沒機會再去探索，如今有花藝老師的帶領，不免歡喜。

師生一行人在二子坪的停車場下車，開始往上行進。這是我第一次到二子坪，對眼前的一切莫不感到新鮮。離開停車場不遠，便看到菜公坑山步道的第一入口，這條步道全長近兩公里，路徑不太陡峭。我們依續爬行，但見步道沿途林木茂盛，又因日照位置和坡度高低而有著不同的林相。老師一邊指點步道兩旁的植物，一邊說明森林大致由喬木灌木、林被、地衣等所組成，其間又有依附在樹木上的松蘿、蕨類和苔蘚，它們在生態上相生又相剋，這也是大自然的現象。

行進間，除了昂首觀看樹梢冒出的新綠，在制高點遠眺小觀音山和竹子山的地形，還不時彎身觀察那一不留神就錯過的鳴子百合，鳴子百合貼近溼氣高的地面生長，花期甚短，一串串小鈴鐺似的花朵開在葉片下，十分可愛，而不時出現的金毛杜鵑，也讓大家不自覺放慢腳步，仔細觀賞。

金毛杜鵑是中海拔山區常見的灌木，花朵呈磚紅色，比平戶杜鵑來得小，它的細枝和葉緣有細毛，因之得名，慣常稱毛杜鵑，而我們所行走的菜公坑山步道更以它著名，老師順路指出毛杜鵑的分布，一下子我也識得了。因為想要看清楚毛杜鵑的茸毛，我欺身往它生長的地方靠近，更看清它樹幹上纏繞的絲狀松蘿，還有灰白的斑斑地衣，就如同我在課堂上的苔杜鵑枝幹上所見到的，記得那時老師解說了高山杜鵑的生長環境，以及苔蘚和松蘿的寄生，而杜鵑也跟寄生者共生共榮，然後老師脫口說「杜鵑是菩薩」。由於這句話的啟發，讓我對大自然裡共生的情形有更深一層的思考。如今走在菜公坑山步道上，近距離注意到毛杜鵑與松蘿地衣的共生，也看到在它枝枒間織下密網的蜘蛛，更看到從樹叢裡一溜煙的草蛇。

在花藝課上認識到杜鵑在生態上共生的現象，讓我對它「平常」的印象有了改觀，之後某次沒遇期的相遇，更是讓我對杜鵑花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那是一個春寒的大清晨，我要到台北車站轉搭至機場的車子，因為時間過早，第一班的捷運還沒發車，於是我搭了計程車從忠孝東路五段往忠孝西路的車站方向前進。

坐在車裡透過車窗往外看，路燈猶亮，天光乍明未明，大馬路上人車稀少，車子一路綠燈暢通，忽然間我意識到整條忠孝東路兩旁都種滿了杜鵑花的行道樹，幾乎是一畦接一畦，白的、紅的、紫的杜鵑花在夜雨落過，黎明之際，燦爛繽紛的開滿整條馬路，讓行將出遠門的我，忍不住在心裡讚歎，這個城市的杜鵑花真美。

後來，在翻閱和杜鵑花相關的資料，看到一處，吸引住我的眼光：「杜鵑花的生命力很強，它長滿絨毛的葉片能調節水分並吸住灰塵，最適合種在人多車多的都市，可以發揮清淨空氣的功能。」

不禁恍然，原來杜鵑不但能讓其他植物寄生，還有調節都市廢氣的功能，重要的是它平易近人，四處可見，並且毫不吝嗇地展現花開的美好。「杜鵑是菩薩」，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