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德愉

二○一四年十一月一日，四個深受太陽花學運影響的年輕人組成「台灣吧」，合作上傳七分鐘半短片《鬼島現代化！劉銘傳與蔣經國，的中間》，他們以冷僻的歷史短片創造了兩天二十萬的點擊率；「台灣吧」讓大家第一次看到YouTube作為一個媒體平台的爆發力。

訪問台灣吧的那一天，他們正在拍自己的產品廣告，同事們也是臨時演員，大家圍著辦公室中央的吧台，等著攝影師喊「卡麥拉」。主角手上端著一個紙盒，站在吧台裡，嚴肅地盯著坐在吧台椅上的女孩，鏡頭從女孩肩膀的後面緩緩前推，一片寂靜中，女孩突然冒出了一句：「哎！我是演『肩膀』吧？」

大家爆出笑聲，「台灣吧」像公司更像是大學社團，大家一起努力地想要做些對自己的人生有意義的事情，再順便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英文名字是「湯馬士」的蕭宇辰，來到台灣吧後，就被朋友改名「小火車」了。這是這個世代的共同經驗，大家都是看「湯馬士小火車」（主角湯馬士是一台有臉會講話的火車）長大的。

這個紙盒裡裝著的就是「台灣吧」的新產品，蕭宇辰向我介紹：「這是我們新出的桌遊。」

門口一個大大的展示櫃裡放滿了以「台灣吧」的動畫主角：「黑啤」及「啤下組織」──台灣黑熊以及朋友們帝雉、櫻花鉤吻鮭、石虎、台灣彌猴，所創作的周邊商品，從文具、環保杯、T恤……種類繁多，讓人目不暇給。

這些製作物只是「台灣吧」收入的一小部分，除了「各種動物商品」外，他們現在也做IP授權，在YouTube上訂閱集資，也找影片贊助商。不過，即使努力開源，這些從影片裡所得到的收入，仍然不能養活他們，所以現在他們也是「廣告製作公司」，「黑啤」除了要講解台灣史、世界史，為觀眾們上法律課、經濟課、健康課等等（這些都是台灣吧的動畫內容），現在還要出門演廣告、賣車、賣台灣精品等等。製作這些由「台灣吧」動物明星們演出的廣告影片，以及影片贊助商收入，目前占了「台灣吧」收入的六成。

「黑啤」忙成這樣！值得欣慰的是，牠的演出品質並沒有受到影響，今年牠還入圍了金鐘獎「最佳動畫短片」，和小伙伴們手牽手的走了紅毯。雖然沒得獎，但是黑啤仍然錄下「落選感言」：「明年我還要再來！」

遺憾的是，「黑啤」日夜努力賺錢，「只差去開計程車了」，小伙伴們仍然在生存邊緣掙扎。「我們也想靠IP授權就可以生存啊，但是那是要非常巨大的行銷能力像蛋黃哥、熊大，或是強大的故事像DISNEY，才能辦得到。」蕭宇辰略顯憂慮地說。

在這個充滿學生社團氛圍的地方，年輕的同事們臉上都有一種純真愉悅的神情，在這些個大孩子中，只有蕭宇辰一直是表情凝重的，可以感覺得到，他始終在一種緊張的氣氛裡。

曾陷倒閉危機

「前兩年我們幾乎就要倒了……」蕭宇辰睜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二○一四年，在太陽花學運之後，整個社會的氛圍是非常關心台灣的，所以他們的「台灣史」動畫一炮而紅，爆紅以後，四個社會新鮮人──台大歷史系畢業的蕭宇辰與張佳家、農經系畢業的謝政豪、以及中央經濟所的林辰決定要成立公司，要將「台灣人應該知道的知識」傳播出去，「台灣各種吧股份有限公司」正式誕生（因為他們希望不只是介紹歷史，想擴及各種領域），謝政豪甚至在接受媒體訪問時說出「想要成為台灣的皮克斯或是MARVEL」！

豪情壯志在第二年就遭到嚴重打擊，「因為我們找不到賺錢的方法，」蕭宇辰說。與「網紅們」不同，「台灣吧」的「教育動畫片」製作成本高，又不是可以衝點擊率賺錢的「搞笑影片」。

「二○一五年來（工作）的人，二○一六年全部走了！」全公司的員工都離職了，沒有收入，眼看著「台灣吧」不滿周歲就要夭折了。存亡關頭，四個人拿出所有的積蓄──四百萬──投入公司，那就是我這些年來當高中老師存的錢。」蕭宇辰老實地說。

原本每天下課後，五點半才會出現在台灣吧的蕭宇辰，離開穩定的教職，到台灣吧擔任營運長，開始「有規模地去嘗試擴展廣告業務」。二○一七年，「台灣吧」首次打平，以「有說故事及製作影片」的能力，承接地方政府、文化局、文化部等等相關的案子；另一方面，「台灣吧」也開始製作商業廣告。

「不過，我們做任何露出，都會先以能夠推廣我們的IP（黑啤及啤下組織）為原則。」蕭宇辰說，賺錢的目的，是為了養活理想，所以，他們每個月還是會做自己的「教育影片」。

仔細看看「黑啤」的影片內容，基本上是「國民應有常識」，從「誰是劉銘傳」到「什麼是比特幣」。

「為什麼對教育大眾有這麼高的熱誠呢？」我問蕭宇辰。

「因為……」他嚴肅起來，面色凝重，眼睛卻是閃閃亮亮，立馬就熱血教師魂上身了：「我爸爸是開公車的，我媽在工廠工作……我從小沒有在家裡看過一本書，所以我希望年輕人都能夠輕鬆地在網路上看到知識……。」

原來，這是一家愛看書愛講知識的公司。

蕭宇辰是來自勞工家庭的青年。不過，雖然父母不是讀書人，仍然希望孩子多讀書，比如說，媽媽讓蕭宇辰越區去念離家較遠的小學，只因為，那個小學的學區是公教人員的宿舍區。媽媽雖然沒有教他功課「培養文化氣質」，卻用最古老的方式教他。

面對理想並不容易，除了錢的問題外，也要面對各種質疑，比如說，「台灣吧」賣各種周邊產品、拍商業廣告，就有很多網友指責他們「用歷史知識來做生意」。

「其實台灣社會骨子裡是認同『功德論』的，台灣人認為，你已經做了好事，心裡快樂又得到名聲，怎麼還可以賺錢呢。」蕭宇辰苦著臉說。

走過第一個倒閉危機（因為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個），今年「台灣吧」終於收支打平，他們現在打算要來拍個八集的動畫片，「片子夠長，大家才會願意花錢去看！」蕭宇辰說，他們已經拿到文化部「文化加速器」的計畫，開始進行籌備的工作。從幾分鐘的小短片進展到劇情動畫，預估要花上千萬，對這群年輕人來說，又是一個沒做過的挑戰。

「不過還好啦，其實也沒有這麼困難……失敗就算了，再去當老師！」蕭宇辰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摘自《現場：走過傷痕、愛與和解的人生日記》，印刻出版）

【作者簡介】

陳德愉
1973年生於台北市，國立台灣大學圖書館學學系畢業，曾任《新新聞週刊》、《時報周刊》記者，現任《上報》人物記者。專注於人物寫作，著有長篇小說《1987年那條人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