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滿佳

年前，晚餐後去公園運動，看見籃球場滿是打球的年輕學子，啊，開始放寒假了！每年冬天的這長假，總讓我想起那個退學結婚的學生。

當時剛執教鞭首度帶班，班上有個只小我一歲的工讀生，早熟懂事教我自嘆不如。她來自南部偏鄉，是家中老大，下面還有七個弟妹，父母靠打零工維生。為了讓唯一的弟弟上學，她國小畢業就北上當女工幫忙賺錢養家，但不甘只有小學學歷，於是邊工作邊自學，參加學力鑑定取得國中學歷，而後考進這所高職夜校。

她因字跡秀麗工整擔任學藝股長，放學繳回教學日誌時感慨地告訴我，我只大她一歲，命好當老師，她命不好才上高一；我則提醒她，命運是可改造的，只要懂得把握，好運便能上門。我欽佩她力爭上游的毅力，她好奇我的求學過程，二人亦師亦友無所不談，她的用功也激勵我更加認真備課。

寒假返校日，她一大早就來找我，說特地來向我辭行，她已辦妥退學手續，準備回去結婚，我一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原來她爸爸發生嚴重車禍，為了開刀救治積欠大筆醫療費用，鄰村有個老兵願意伸手援助，但條件是醫療費轉當聘金。看著白髮叢生的雙親和年少的弟妹，她未多加考慮即點頭應允。滿臉淚水的她，卻用出奇平靜的語氣說：「這是我的命，這樣我們家的欠債就可以還清了。而且老尪疼幼某，老師，妳放心，我會幸福的！」

她才二十一歲，為了家庭，毅然拋棄即將開展的美好人生。如果是我，願意犧牲嗎？做得到嗎？年紀相仿，她一肩扛起家計，步入家庭為人婦，我卻仍在爸媽跟前撒嬌受寵，把長久以來他們給我的庇護視為理所當然。那當下，我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慚愧感，這個退學結婚的學生，給了我一張爾後的路該怎麼走的清晰藍圖。

隔年春節，我收到了她的賀卡，空白卡片上只有我倆的名字，沒有回信地址。此後，師生即斷了聯繫，我只能遙祝她一切安好。每當倦勤想離職時，那張壓在玻璃墊下的卡片，彷彿會浮現出她的淚臉，鼓舞我堅持下去。

那年，學生嫁人，老師頓悟；這短暫的師生緣，我將終生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