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禾

因為我姓楊，天生黑皮膚，矮壯，肌肉發達，孔武有力，有一頭捲捲髮和明亮大眼，小時候上完國語課本「白羊與黑羊」，同學為我取綽號「黑羊」。其實我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兇，反而跟羊一樣，守本分又認真，吃苦耐勞，什麼苦都吃，唯獨不吃虧，與人相處秉持只要人不惱我，我不惱人，以和為貴的原則。

「叮咚！叮咚！」門鈴響，我開門，是對門鄰居老陳站在鐵門外對我招手。

「樓梯間公共空間是大家的，已經被你用鐵門圍了一半。」老陳說：「你還將鞋櫃擺到鐵門外，快堵住我家門！」

「你也幫幫忙，你開門看看。」我拿尺丈量，「拜託還差十公分耶，沒有碰到門啊！」

「十公分？你要我進出家門都像螃蟹橫著走嗎？馬上把鞋櫃搬進去。」老陳暴怒，掄起拳頭，彎腰瞪我：「不然我要報警，告你侵占。」

「搬就搬嘛，那麼大聲幹嘛！」我將鞋櫃拖進鐵門裡，心想：「小氣鬼，不過就一個鞋櫃，放得比較接近他家門口就要報警，小題大做。」拖動鞋櫃的時候我瞟到老陳家門口的公共電箱。

公共電箱是公寓二樓到四樓住戶共同分攤樓梯間燈光的電箱。等老陳回家，我打開電箱，燈光電源插頭插在老陳家的插座，「這個月輪流由老陳家供電。」既然他不讓我放鞋櫃，我就用他一點電。等到深夜，我從電箱拉一條電線進屋連接一個多插頭電源座，然後插上電暖器，電暖器的四根石英燈管紅通通，趕走冷冽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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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比，媽咪要你去買早餐！」三個女兒一早醒來，嗷嗷待補，在床上爬來爬去吵得我不能睡，看著她們可愛粉嫩的臉龐，再冷我也要起來幫她們準備早餐。

「好冷喔！」我離開溫暖的房間，踏進客廳立即打了寒顫，我將電暖器移到客廳，接上從公共電箱拉來的電源，將溫度開到最強，電暖器石英燈管瞬間轉紅，散發熱力，烘得我暖呼呼，捨不得離開。

我拿了汽車鑰匙，關上大門，眼前鐵門欄杆掛著女兒們的衣褲，手一摸還是溼的，「電暖器！」閃過我心頭，我順手取下幾條衣褲，轉回家裡將衣褲覆蓋在電暖器罩子頂，心想：「十分鐘就回來，應該沒有關係吧！到時候應該烤乾了！」

我最討厭都市的原因之一，老市區有許多單行道，要去的地方用走的很近，開車卻得繞一大圈。可恨的是我每天進出都要走單行道，繞來繞去。不過今天是星期天上午七點，沒有什麼車。我索性大膽逆向行駛，只要通過這段路就能省下一半以上的路程。

「靠！」每次都這樣，明明沒有車，也快到巷口，就在這時候轉進一輛車。

「叭！叭！叭～～」我趕快按喇叭提醒對方，趕快後退，他竟然不理，停車不動。拜託，就算我逆向也走了十分之九，你就不能後退，讓我這十分之一路程嗎？

「喂！逆向的，退回去。」對方開窗大喊。

「喂！拜託啦，你退回去一點點，我就過去了。」我也不客氣地大吼：「就只有一點點路，你倒車。」

「喂！是你逆向行車，有沒有搞錯。」

「拜託，是我先走這條路的，你是後面才闖進來的！」

「地上有單行道箭頭標誌，你瞎了眼嗎？違規駕駛還狡辯。」對方開車門下來兩個男子。

「靠！要打架啊！」我可沒在怕的，伸手從右邊座椅下拿出預藏短球棒，待他們靠近時我就衝下車，看誰怕誰？

此時，對方車後又來一輛車，「叭！叭！」對著我按喇叭，跟我對峙的第一輛車駕駛對我指指點點，嘴裡念念有詞。

「算了，不跟你們這些小氣鬼計較。」我看後照鏡和左右兩個側視鏡，緩慢地倒車，倒車，不斷地校正倒車路徑，讓車子保持直線後退。

「叭～～」我倒車退回原地後，送一聲長喇叭給那兩輛沒有禮貌的傢伙，祝他們行車不順，衰事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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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吃的早餐店就在消防隊對面，我一駛近早餐店，人潮擁擠，周邊停滿汽機車，只有消防隊前方路段是空的，「管他的，我只暫停一下下。」我下車正欲橫過馬路，一名消防隊員跑來。

「先生，這裡不能停車。」

「怎麼不能停？」我客氣地說：「這路段空空的，又沒有其他車子停。」

「停在這裡會擋到消防車出勤。」

「拜託！消防車可以閃過我的車，從旁邊走啊！」我有點火大，但還是保持客氣，硬是把：「你沒有長眼睛嗎？」這句話吞下去，沒有說出口， 保持我的君子風度。

「這裡劃紅線！不能停車。」

「拜託大人，我只是去買個早餐，十分鐘就回來開車。」我發火了，大聲說：「不要刁難我好嗎？不能將心比心嗎？，你們公務員就是喜歡找老百姓的碴，是不是？」

「你不開車，我報警開罰單！」

「報警！」跟昨晚老陳的口吻一樣，讓我更火大：「報警就報警啦！走狗公務員，什麼態度，停個車也要囉哩吧唆！好好講，講不聽，一定要討人罵？」我不理他，逕自走向早餐店點五份現做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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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候的人真多，這年頭大家都這麼懶嗎？全都不做早餐跑到外面買。我坐在店裡等候順便看看報紙。

當我拎著早餐走回停車處，「哇！」真的有一輛警用機車停在我的車旁，警員拿相機對我的車拍照。平常辦案捉強盜慢吞吞，要欺負老百姓開紅單就特別勤快，真是可惡！

「拜託！不要拍了。」我快步向前攔阻，臉上堆滿笑容：「警察大人，我回來了，馬上就開走，拜託拜託。」

警察不理我，繼續拍照，我瞄一眼不遠處站著剛才叫我不能停車的消防隊員，心想：「他真的報警。」

「我只停一下下，買好早餐馬上就走。」我揚了揚手中的早餐提袋，拱手向警察請求：「拜託，可以不要開紅單嗎？」

「你違規停紅線，照片已經拍了。」他拿出一本紅單簿：「先生，請出示你的駕照和行照，我看一下。」

「拜託，只停三分鐘，去買個早餐而已，又沒有擋到消防車或救護車出入。」我低聲下氣的求情：「拜託啦！」

「先生，請出示證件，不然我逕行舉發。」警察抄車牌號碼，轉身對我說：「在禁止停車的紅線路段違規停車，罰九百元。」

「九百元！你是看我好欺負是不是？」我再也按捺不住：「一張紅單就九百元，你以為我是郭台銘還是王永慶，一掏口袋就有四個小孩（千元鈔）嗎？錢那麼好賺嗎？」

「先生，請出示證件。」

「你就不能將心比心嗎？你家沒有小孩餓著肚子等著吃早餐嗎？」我將早餐提袋放在車頂，揪著警察的衣領講道理：「我們工作納稅養你們公務員還嫌不夠嗎？還要來開紅單，賺你們的年終獎金是不是？」

「你再動手動腳，我就告你妨害公務！」警察突然將我的手一折，反扣在背後，將我壓在引擎蓋上。

「鈴～鈴～鈴～」消防隊警鈴大做，紅燈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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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我心想，「談判籌碼來了。」我繼續趴在引擎蓋上不動。

「馬上開走。」警察放開我的手，氣急敗壞大叫。

我仍然趴在引擎蓋上。

「開走，有火災，消防車出不去。」警察靠近我大吼。

「不要開紅單，我就開走。」

「你再不走，我就再開單，阻擋消防車、救護車，可罰三千六百元。」

「你開呀！開呀！」我回嘴：「老子有錢，隨你開，反正是他家火災，關我什麼事？三千六百元，老子繳得起！」我豁出去了，決定讓這些公務員看看，老百姓可不是好欺負的。

「我警告你！」警察將三張單子塞到我手上：「你再不走，我可以連續開單！逕行舉發。」說完又拿起相機準備拍照。

我細看罰單，媽的，阻擋消防車，三千六百元；阻擋救護車，三千六百元，違停紅線九百元，總共八千一百元。我看著已經駛出車庫一半的消防車和閃著閃光燈的救護車，心想：「算了，不要跟他們計較！」我跳上車駛離這個鬼地方。接著消防車和救護車鳴笛閃燈，從我旁邊呼嘯而過，一路闖紅燈急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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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憋著一股怨氣，儘量保持心平氣和開車回家。

但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星期天的早上不是應該人車稀少嗎？今天卻到處塞車。

「嗚～～噠滴！嗚～～噠滴！」我又聽到消防車的鳴笛聲，原來火災在我家附近。愈接近我家的巷道愈塞。

「可惡！」還好我熟悉這裡的每一條單行道，立刻向左轉，再向右轉從一條小巷穿出，走進連接我家方向的單行道，此時後視鏡突然竄出一輛救護車，從後方追上我。

「叭！叭！叭！」救護車在後頭猛按喇叭聽得我十分剌耳，想起剛才在消防隊前吃的悶虧，強忍的一肚子怨氣湧上胸口，噎在喉嚨，現在救護車又對我鬼叫，當下怨氣直竄腦門一股腦兒爆開，我索性停車，跳下車，衝到救護車前。

「叭什麼？我在那條巷子碰到你們，讓你們先走，我改開這條巷子也碰到你們，你們故意堵我嗎？一直催，催什麼鬼？」

「你不知道有火警嗎？車上有傷患要送去醫院！」救護士開窗大吼：「快讓開！」

「我偏不！」我叉腰站在車前：「管你什麼傷患，那是他家的事，今天被你們惹毛了，我就是偏不走！」

救護士跳下車走向我，他身後有一個女人也跳下車，越過救護士衝向我，竟是我老婆阿梅。

「阿梅！阿梅，你……」

「黑羊，你在幹什麼？我們家失火，妹妹（幼女）被嗆昏…」阿梅揪著我的外套，披頭散髮叫著：「我們家失火，電暖器著火，都是火，都是煙，……姐姐（長女）和如如（二女）被熏的黑黑的……不能動，不知道有沒有救…嗚嗚…」

「啊！天啊！」我腦中瞬間出現電源線、電暖器的畫面，雙膝落地，哭求：「天啊，求求你，救救姐姐、救救如如和妹妹，我……再也不敢了！」

「報告檢察官，我只記得這些，後來，我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到醫院才醒來。」

「最後，你還有什麼要陳述。」

「我很後悔，我不要當黑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