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禾

小玫從機車後座環抱小許的腰，一股暖意從腰竄上小許的心窩。二十四歲的小許總算有了女朋友，從以前始終追不到女友的「魯蛇」（Loser失敗者），鹹魚翻生變成可以載女朋友向同伴炫耀的勝利者。

小玫，十七歲，高職二年級學生。兩人去朋友在夜店舉辦的慶生會認識。小許一直為他高瘦像長頸鹿的身材，臉上滿是擠青春痘留下的凹痕感到自卑，只敢偷偷在人群中遠望漂亮的小玫。

「小時候爸爸生病去世，我好羨慕別的女生有爸爸、哥哥，像小公主般呵護著。」小玫和大夥聊天講到此事。她講話細聲細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小許從內心升起一股勇氣，脫口而出：「我可以當你的大哥，照顧你。」

大夥兒突然一陣靜默，忽而爆出一串笑聲，對著小玫起鬨：「乾哥哥！乾哥哥！」小玫被大家鬧得臉紅轉身看小許，小許窘得耳根子發熱，後悔講了那句話，想找個洞鑽進去，身體卻像被釘住動也不動。

「大哥！」小玫主動化解危機：「我可是恰北北的女生哦！你敢載我回家嗎？」小許點頭如搗蒜，大夥才放了他們轉移吵鬧的目標。小許如願當了護花使者，騎著剛買的新機車送小玫回家。這輛機車花了他工作一年存下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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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今天是你第幾次送我回家？」小玫出問題考小許。

「嗯？」小許停車熄火，拔下機車鑰匙，摸髮搔頭傻笑答不出來，他不知道是第幾次，只知道從夜店送小玫回家之後，天天去小玫念的夜校站衛兵，等她放學送她回家就成了他的任務。

「第一百次啦！笨蛋。」小玫脫下安全帽摟著他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喔！」小許親親她的額頭，每當小玫有秘密要說，就代表她有事要宣布。

「我好像有了……那個……兩個月沒有來，以前都很準時的。」

「什麼？」小許認真聽，用心思考，搖搖頭：「什麼那個有了，又那個沒有來？」

「笨蛋！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小玫輕聲說：「我懷孕了。」

「什麼？」小許睜大眼，腦中轟然一響，六神無主。

「我要當媽媽，你要當爸爸啊！」小玫喜滋滋地說：「不高興嗎？」

「什麼？」小許只喜歡和小玫膩在一起，載她向公司同事炫燿，從來沒想要當爸爸，腦子裡全部是問號。

「我們可以結婚啊！」

「啊！」小許臉色慘白，「我…我們…要結婚？你，你才幾歲？」

「不管我幾歲，重點是我懷孕了！」小玫發覺小許態度丕變，「難道你想不負責任，不要我了？」

「不是，是…我…。」小許舌頭打結，他原來只想交個女朋友過過癮，可從來沒有想過會搞出人命。

「哼！原來你只想玩玩，不想負責任。」小玫將安全帽擲向小許，頭也不回跑回公寓三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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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個月後一個晚上，小許到小玫家。

「小玫上個月才跟我講她懷孕，我帶她去檢查，胎兒已經快四個月，墮胎有危險，小玫也不想墮胎。」小玫媽媽問：「怎麼辦？你有什麼打算？」

「我，我會負責任。」小許低著頭說：「只是，我現在沒有辦法馬上跟小玫結婚，因為我父母在我念國中和高中時相繼過世，我和叔叔一家人生活了幾年，當兵退伍以後我就沒有回叔叔家，斷了聯絡，一個人在外租屋生活，我想等我比較有成就的時候再辦婚禮。」

「婚禮？哼！」小玫媽媽說：「你的婚禮可以等，小玫肚子裡的胎兒可不能等，他會一天天長大，再五個月出生，接著要喝牛奶、要換尿布都不能等。」

小許無言以對。

「你月薪多少？」

「兩萬五千多。」小許小聲說：「如果有加班，有時候可以領到三萬元。」

「什麼？」小玫媽媽心一沉，「扣掉勞保健保退休金，你一個月只賺兩萬，怎麼夠養小孩？」

小許無言以對。

空氣凝結。

小許呆呆看著小玫家沙發扶手的破洞，心想這組烏漆抹黑沙發的年紀說不定比他老。

小玫媽媽想到女兒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小孩出生後的開銷就頭痛，看著眼前的小許心中埋怨女兒，要懷孕也不釣個金龜婿，竟找個窮小子。

「你要怎麼負責任？」

「我會跟小玫住在一起，養她。」

「你把房子退了，搬過來住，省一筆房租。」小玫媽媽決定務實面對這個難關，無奈地說：「女兒嫁不出去，就算我招贅一個女婿吧！好不好？」

小許點點頭。

「但是我醜話先說在前面，你要是沒有好好對待我女兒，我會讓你好看。」

小許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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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許搬進小玫家，小玫休學待產。兩年生了兩個兒子，充滿喜氣，也累積沉重的生活壓力。小玫為了照顧兩個兒子，無暇外出工作。小玫媽媽是區公所清潔隊約聘員工，雖然薪水不多，還是儘量節省，有多餘的錢就替兩個外孫買營養品。小許天天爭取加班機會，每月用兩萬元養家，只夠糊口，全家在貧窮線掙扎。

「媽，最近有朋友偷偷告訴我，有一家高科技公司發明一種新技術，將來做手機的美國蘋果、韓國三星都要跟這家公司買零件，但這家公司為了擴充生產線缺資金，私下對外募資，每一萬元每月利息五百元，借他們一百萬元每月利息就有五萬元，比賺得還快。」

「你有錢嗎？我沒有錢。」小玫媽媽搖頭拒絕：「你住到這裡兩年，我有沒有錢？你不知道嗎？」

「媽，我是捨不得你幸苦幫我養小孩，而且這是秘密消息，這家公司是我們公司的客戶，我才有管道知道。」小許說：「這間房子可以貸款。」

「這是我和小玫僅存可以遮風蔽雨的地方，不能冒險。」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賺錢的機會流失？」小許轉向遊說小玫：「只要用房子抵押貸款個二百萬元，每月就有十萬元利息，扣除貸款本金利息，至少還有七萬元，夠我們吃香喝辣的，我們可以全家出去玩或辦場風光的婚禮，你去跟媽講講看。」

小玫經不住小許慫恿，向母親遊說。小玫媽媽心軟，拿房子向銀行抵押貸款二百萬元，讓小許拿去投資那家科技公司。三個月後，科技公司倒閉，發不出利息，小許說：「我去找科技公司老闆，跟他拚命也要將錢拿回來。」結果一去不回，小許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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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小玫好久不見，兩個小乖乖好嗎？現在幾歲？」小燕和雯雯是小玫高職夜校產品設計科同學，畢業後再念科技大學，現在都在電子公司包裝部門設計包裝袋。

小玫看著兩個穿得美美的同學，眼眶忽而噙著淚水，「哇！」地一聲哭出來，「我媽太勞累昏倒送醫住院，我要帶兩個小孩無法工作又要照顧媽媽，家裡只剩最後一餐的錢，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許呢？」

「不見了，失蹤四年。」小玫哭著訴說小許失蹤的原因，以及小許失蹤後，他們母女為了賺錢養家，「等我媽下班，換她接手照顧小孩，我晚上去餐廳打工，兩人輪流上班，撐了四年，上星期我媽太累……我好後悔…」

「小孩呢？」雯雯問。

「我阿姨幫我照顧三個小時，讓我出來籌錢。」小玫紅著眼眶說：「可以先借我一萬元嗎？我媽今天要出院，要結清自費醫藥費八千多元。」

「一萬元那夠？」小燕和雯雯立即到提款機，各領一萬元借小玫，好人幫到底，兩人帶小玫坐計程車到醫院接小玫媽媽出院，再送小玫母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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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傍晚時分。

小玫騎機車趕去餐廳上班途中與一輛砂石車並行，小玫覺得危險，減速讓砂石車先行，結果砂石車忽然右轉，小玫閃避不及被砂石車右後輪捲進車底輾過當場喪命。

警方調閱路口監視器，發現是砂石車右轉時，司機沒有看見小玫的機車，逕行右轉，因前、後車輪有內輪差，後輪撞到小玫的機車。砂石車公司自知理虧願意賠償。

「我是小玫的丈夫，她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也是兩個小孩的父親和監護人，我才有資格代表我太太和你們談和解條件。」小許突然出現在法院調解會，打斷小玫媽媽和砂石車公司的談話，「你們跟我岳母談的和解條件，我一概不承認。」

「你這個畜生，不負責的男人，失蹤五年，現在為了錢才出現。」小玫媽媽拍桌大罵：「都是你害死小玫，讓我孫子沒有媽媽，你還有臉來談判？」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

「對不起，我們只跟郭曉玫的繼承人談和解條件。」砂石車公司法務代表說：「你們先喬好家務事，我們再談。」

「沒有問題，我會向法院確認我是郭曉玫的丈夫和小孩的監護人之後再談。」小許信心滿滿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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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家事法庭，法官正在詢問小許。法庭門外，小玫媽媽帶著七歲、六歲的外孫坐在長條椅等候；小燕和雯雯坐在另一頭，和小玫媽媽交換眼神，因為他們中間坐了個法警，不准他們交談。

「我和小玫雖然沒有錢辦婚宴。但是我們有填寫結婚證書，去戶政事務所辦理結婚記。」小許向法官說：「時間是九十四年八月十日。」

「九十四年八月十日結婚者適用舊法，舊法的規定是儀式婚，要有公開結婚儀式或宴客，而且要有兩名以上證人，九十五年以後改採登記婚。」法官說：「所以，你們當時的結婚方式不對，婚姻無效。」法官又問：「你有幾年不在家？誰養小孩？」

「大約五年，我在高雄工作，每月拿錢給太太養育小孩。」

「有匯款單據或有人知道你拿錢給太太？幾次？每次多少錢？」

「沒有匯款單，我都直接拿給她，每次五、六千元，沒有人看到或知情，只有我和太太知道。」

「所以，你提不出證據？」

小許點點頭。

「你愛兩個兒子嗎？」

「當然。」

法官向法警招招手，法警轉身開門走出去，回來時帶著小玫媽媽和兩個小孩，兩個小孩躲在外婆身後。

「小朋友，他是誰？」法官問兩個小孩：「答對有糖果喔！」

兄弟倆看著眼前的男人一會兒，弟弟先搖頭，哥哥接說：「不知道耶。」

「許宥翔，許宥翔是誰？」法官又問。

兩個小兄弟都沒有反應。

「李金釵是誰？李─金─釵。」法官再問。

「是阿嬤，阿嬤是李金釵。」弟弟搶著說。法官請法警給他一顆糖。

「那媽媽呢？媽媽叫什麼名字？」法官問。

「媽媽叫郭曉玫。」念小學二年級的哥哥搶答，也獲得一顆糖。

「阿嬤說，媽媽去天上當天使。」弟弟接著說：「但是我要媽媽，我想媽媽，不要她去當天使。」

小玫媽媽掩面哭泣。

「許先生，看來你的兩個兒子都不認識你。」法官說完轉頭對法警說：「傳證人。」

「郭曉玫總共跟我借三次錢，一次是伯母生病住院，兩次是她失業，找工作期間沒有錢。」小燕進入法庭說：「小玫告訴我她先生失蹤好幾年，從沒有拿錢回家，我和雯雯一起去接伯母出院，送她們母女回家，沒有看到許先生。」

「經過調查，許宥翔和郭曉玫婚姻不成立。」法官宣判：「許宥翔拋妻子多年，喪失兩個兒子的監護權，兩名兒童由外婆李金釵監護至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