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人讀景 在機場憶老友

文與圖/阮義忠 |2016.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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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松山機場

文與圖/阮義忠

沒想到年紀愈長愈奔波,細算一下,一年除了日本京都,還去了瀋陽、成都、杭州、大理、昆明、常州、北京、廣州、深圳……有時一個月經過幾座機場,半夜在旅館醒來,還得想想才能記起身在何處。

兩岸直航後,不但不必從香港、澳門轉機,有的航班還能從台北松山機場起飛,不必花一個小時車程去桃園,真是太方便了。提到松山機場,像我這個年紀的人應該都有感情,因為早年整個台灣就只有這麼一座民用機場。在戒嚴時期,出國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如果不是留學生、外交人員或貿易商,根本無法離開這座島。有些藝術家想出國進修,找不到門路,便只有偷渡一途。先去商船應徵水手,等船靠到想去的國家碼頭,就頭也不回地上了岸。一位名聞國際的行為藝術家,當年就是這麼跑到紐約去的。

那時的松山機場附近沒什麼房子,四周用簡單的木樁、鐵絲網圍著。許多民眾沒事時喜歡來這裡,不是接機、送機,單單就是為了看飛機起降。那其實也代表了每個人的夢想,總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到外地闖一闖、開開眼界。那麼一個龐然大物,來去自如地從空中降到平地,從平地昇入空中,簡直就相等於現今的視覺秀。尤其是太陽快下山時,紅紅的一輪襯著流線型的飛機,真是說多美就有多美。再來,就是到迎賓大廳去看空中小姐。穿著制服、梳著包頭的她們就像大明星,蹬著高跟鞋從身邊走過,好像都會掀起一陣風。

剛來台北工作時,我也去過松山機場幾次,主要都是送朋友,那種出境、入境,一道門隔著兩個世界的氛圍格外濃厚,真有經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聚的感覺。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送高君。他是我從鄉下來台北認識的第一個朋友。當時我在《幼獅文藝》擔任編輯,他剛大學畢業,在《中國時報》任要聞記者,平時也幫雜誌寫寫文章,以交稿拖拖拉拉出名。有一次我在截稿那天登門造訪,請他無論如何要把林語堂訪問記完成,就是他講、我筆錄都行。

兩人相談甚歡,之後便經常在一起,成為一生的至交。他談戀愛時我是電燈泡;他結婚時,我坐在領頭禮車裡沿路放鞭炮;他去度蜜月,我替他看守新房。婚後數年,他平步青雲,開始擔任《中國時報》副刊主編,將原本只有少數讀者關心的版面,變成全球華人文化界最重視的作品發表平台,為自己贏得「紙上風雲第一人」的美譽。那個時期,我們自然碰面較少,因為每天要找他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風光了十數年,就在事業頂峰時,他被報社老闆換下,避走美國,美其名為進修,事實上,大家都知道他是想暫時逃離這個傷心地。出國之前,交友廣闊的他連續吃了不知多少餐的惜別宴,可上飛機那天,除了他的妻子、小孩,到機場送行的朋友只有少數幾個。

等輪到我自己出國時,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是關在籠子裡很久的鳥,突然被放出去,有了在天空翱翔的機會。那是解嚴後,規定男子必須服過兵役,且年滿三十歲才能踏出國境。我正是等到資格一符合,就跟友人到日本去玩。第一次出國,視覺經驗真是新奇極了,眼簾出現的任何東西都讓我驚喜,彷彿任何人事物都值得拍成照片,哪怕是最普通的陽光、空氣,都跟台灣有不一樣的情調。

之後,我開始經常出國,尤其是辦《攝影家》雜誌的階段,幾乎每年都會在國外一、兩個月。桃園國際機場蓋好後,松山機場成了國內機場,設備幾十年幾乎在原地踏步,直到前幾年開通了與大陸直航,才又重新整修,成為台北人喜歡選擇的機場。就近登機,回航也方便,讓人有不是出遠門的錯覺。

以前在松山機場看飛機,後面空曠曠的平地,如今卻是一片高樓。看著那架大飛機,不由得又想到了高君。從美國回來後,他時而創舉連連,時而憂憤填膺,二十多年起起伏伏,多年前因病早逝。下葬那天,我轉了兩趟車,徒步許久才找到了那個位於山裡的墓地。送他這一程的,除了妻子、兒子,只有一位他的大學同學和我。這一次,他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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