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阮義忠

以前我不愛運動，現在卻是沒運動就全身不對勁兒。會有這樣的轉變，純粹是因為戒菸。剛把三十多年的菸癮戒掉時，夾菸的那兩根手指頭好像頓時失去了作用，整個人昏昏沉沉，沒事就嚼口香糖、吃甜食，藉以轉移對尼古丁的渴望。身軀一天天膨脹，有天挺著肚子坐在朋友家的沙發上，女主人忍不住勸告：「你這樣下去不行喔，簡直像懷孕！」

我二話不說，隔天就去她建議的一家室內溫水游泳池報名，因為我知道，不立刻把念頭付諸行動，就永遠會是空想。記得當時是冬天，為了買游泳褲，我還跑了好幾間百貨公司，最後才在運動服飾專櫃找到。

從小在海邊長大的我熟悉水性，早就練得浮在海上假寐的本領。臉上蓋頂斗笠、全身放鬆隨著浪潮起伏，說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第一天到了泳池，我沒做任何暖身運動，噗通一聲下了水，彷彿自己還是隻水底蛟龍地翻滾起來。哪知用力划了三下，整個人就開始不對勁了，手臂不聽使喚，換氣打岔，身體奇重無比地往下沉，像是要溺水了。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多差，趕緊換到練習區，訕訕地扶著池邊打水，跟初學游泳的人為伍。

當時的我才四十幾歲，看到一幫六、七十歲的人輕鬆自如地在水中一趟又一趟地划，羞愧地發願，有一天一定要跟他們游得一樣久。於是，我開始每天報到，大約一年後，發現連教練也開始注意我了。因為我只會游抬頭蛙，卻能跟那些游標準蛙式、自由式的人比快，一口氣游一個小時以上。而我還以為，這裡人人都是那麼厲害。由於沒給自己設限，在超越自己的同時，竟不知不覺也超越了別人。

突破體能極限，的確能帶給人極大的愉悅，身體細胞大量重生，精神彷彿也得到了昇華。心情再不好、壓力再大，只要運動個幾十分鐘，身上累積的悶氣、廢氣都會排掉，不只是體能充電，也是心靈復甦。

遷居新店後，附近雖然也有游泳池，我卻決定將晨運改為快走，主要原因是此地親山近水，環境這麼好，真是大可不必來回泳池兩端，有如實驗室的老鼠。所以，現在的我不是繞碧潭、淡水河，就是爬美和山、獅子頭山。

大自然的變化百看不厭，就連各式各樣運動的人也是好風景。有孤獨的長跑者、也有愛聚在一塊兒湊熱鬧的，有把每天運動當功課的，也有偶爾來發憤圖強的。那天下起不大不小的雨，一群婆婆媽媽移到碧潭畔的商家廊下繼續她們的韻律操，與燒烤店的廣告畫裡，廚師踩著舞步的得意姿勢相映成趣。

運動能顧好身體、心境，而無論怎麼樣的運動，其實，都反映了一種價值觀。運動除了是體力、意志的鍛鍊，也代表一種堅持：堅持生活的熱情，堅持對周遭人事物的熱誠。在那些日日運動的人身上，尤其是老年人，我看到了照顧好身體、心境，永不放棄自己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