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撿到五百萬元，會怎麼做？

刺耳的電話鈴響，「鈴～鈴～鈴～」聲聲催促。

黃美芬刮起一湯匙粥送進女兒的嘴巴，匆匆起身拿起話筒，用肩膀和臉頰夾著話筒，「喂！」一邊用手帕輕拭女兒嘴角。

「怎麼響那麼久才接電話？」丈夫口氣不耐煩。

「正在餵妹妹吃飯啦！」美芬輕刮一匙熱粥，緩緩送進女兒歪斜的嘴巴。

「工頭剛才說，今天這裡做完，要移到雲林一個蓋房子的工地，我會晚三天才回去。」

「好，沒有關係，開車時要小心。」美芬放下碗，將女兒脖子下的圍兜兜拉好，「小心四周有沒有人。」丈夫是挖土機駕駛，她老是擔心他操作不慎出意外翻覆或怪手的機械手臂傷到周遭的人。他隨著營建工班逐工地而居，原打算今天晚上可以從台中回家，沒想到又有新工作。這樣也好，有工作總比沒事做好，多一天工作多一天收入。她早已習慣獨自照顧女兒等夫歸的日子。

「好，我會注意。」丈夫轉而叮嚀她：「帶妹妹出門時要小心，現在天氣熱，檳榔攤裡冷氣強，溫差大，要幫她多帶一件外套，以免感冒。」

「好，我知道。」美芬放下電話，餵完僅剩的幾口粥，將妹妹抱上輪椅，「哎喲！妹妹愈來愈重，媽媽快要抱不動囉。我和爸爸會趕快賺錢，幫你換一台大輪椅，好不好？」

妹妹聽了，興奮地發出咿咿唔唔的聲音，用力搖頭閃著一對晶亮眼睛，口水從她嘴邊流下。

「妹妹長大囉！」美芬知道女兒聽得懂大人說的話，只是無法表達。重度腦性麻痺導致妹妹頸部以下癱瘓，臉部肌肉無力，只剩頭能搖擺，但她會透過晶亮的眼睛告訴大人，她都懂。

美芬記得醫師說過，妹妹智力正常，有學習能力，因此她每天讀報紙、小說、散文或講故事給妹妹聽，指著阿拉伯數字教她數數。妹妹會用搖頭、點頭表達同意、喜歡或反對、不高興，眼睛會笑會流淚。她看得懂妹妹會說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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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美芬背著袋子推輪椅出門工作。輪椅座位前方加裝一片木板充當桌子，妹妹喜歡將手放在桌上。袋子裡裝著刮刮樂彩券。母女倆搭公車從新北市三峽區到台北市，下車後美芬要推著輪椅走一段路才會到熱鬧的五條通、六條通夜市。

「都五點了，怎麼還這麼熱？」美芬在紅燈前停下腳步用手巾擦汗，也幫妹妹擦臉。太陽好像捨不得下山，趕在落日前用力散發熱能，火燙的陽光烈焰灼身，「好熱噢！」

母女倆走了一段路抵達五條通，停在一家檳榔攤小店前。

「妹妹，你來了囉！」瑤瑤阿姨走出小店，親切地招呼美芬母女，妹妹搖頭晃腦，努力表達高興的情緒。

「瑤瑤，妹妹拜託你囉。」美芬說：「妹妹剛吃過飯，晚一點我再回來餵她喝湯。」

瑤瑤笑著點頭將輪椅推進小店。

美芬向妹妹揮揮手，「要乖喔！」拿起黑色背袋，走進五條通、六條通熱鬧的夜市每一家餐廳、熱炒店或海鮮攤。

「要買刮刮樂嗎？中獎率很高喔！」她逐桌兜售刮刮樂彩券，「要不要試試手氣？」有人向她買彩券，她就會說：「祝你中大獎！」遇到不搭理她的客人，她會掛著笑容識趣地默默走開。

美芬在夜市兜售彩券六年了，每天都像這樣推著輪椅帶著妹妹出門。剛開始美芬推著輪椅逐巷逐店賣彩券，輪椅進出商店不方便，經常遭店家白眼，也有人冷言冷語：「帶殘障女兒賣彩券是在販售悲情，搏取同情。」氣得她一度不想出門賣彩券，但是不出門做生意就沒有收入，她只得將眼淚往肚裡吞，繼續出門賣彩券。直到三年前，瑤瑤檳榔攤好心接納美芬母女，讓兩人有個歇腳處，美芬才能輕快地穿街走巷逐戶兜售彩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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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多，美芬拖著疲累的腳步走進海產熱炒店，心想「今晚到為止，該帶妹妹回家了。」

「要買刮刮樂嗎？中獎率很高喔！」她逐桌兜售刮刮樂彩券，「要不要試試手氣？」走過五、六張桌子，食客都搖頭拒絕。

「要買刮刮樂嗎？」她走向下一張桌子，三個穿短襯衫的年輕人正將啤酒倒進杯子，白色泡沬溢出杯緣，桌上杯盤狼藉，三人臉色通紅。

「哦！刮刮樂？」一個年輕人搖頭拒絕：「不用，謝謝。」

美芬帶著失望的微笑，點頭道謝往下一張桌子走。

「喂，今天你生日耶，不想試試手氣嗎?」一個年輕人說。

「啊，好啊。」剛剛搖頭不買彩券的年輕人轉頭：「喂！賣彩券的小姐，我要買刮刮樂。」他拿出一千元給美芬。

美芬拿出一疊一百、二百和五百元的刮刮樂彩券供顧客挑選。三名年輕人選了幾張，用硬幣刮除銀色塗料。

「哇！中二百元，再刮。」

「這張中一百元，我要兌換彩券，再刮。」

三人陸續刮中一百、二百元，通通兌換彩券再刮，一會兒桌上多了一堆刮刮樂彩券，「喔喔，都沒有中，算了，高興就好。」壽星將刮過的彩券集中成一堆：「小姐，可不可以幫我拿去丟掉？」

「沒問題，謝謝，祝您下次中大獎。」美芬笑著將彩券垃圾掃進袋子，走出熱炒店，穿過了一條又一條小巷回到檳榔攤，母女眼光交接，妹妹的眼亮起來，閃爍愉悅的眼光。

美芬將彩券垃圾抓出來暫放妹妹的小桌上，「這些是客人沒有刮中的彩券，等一下要丟掉。」她轉身喝口水，與瑤瑤閒聊幾句，動手整理妹妹的隨身背包，準備回家。

妹妹用力搖頭，後腦勺不停地撞擊椅背。

「怎麼啦？妹妹不舒服嗎？」瑤瑤阿姨發現異狀。

「怎麼了？那裡不舒服？要尿尿嗎？」美芬蹲下查看妹妹。只見妹妹低頭看著小桌上的彩券，「不要彩券放在桌上嗎？好，現在就丟掉。」

美芬欲將彩券掃進垃圾桶。妹妹劇烈搖頭，嘴巴發出嗯嗯的聲音。

「又怎麼了？不能拿彩券？」美芬困惑地問：「你到底要幹嘛？」

妹妹又低頭看著彩券，抬頭看看美芬再低頭看彩券。

「彩券有問題嗎?」瑤瑤問。

美芬順著妹妹的眼光，撿起一張彩券細看，「哇!」她心跳加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花了嗎?」她閉了一下眼睛，再看，沒錯，有三個數字一樣都是「13」，獎金欄5,000,000下方有英文Millions。

「妹妹你好棒！看到客人沒有看到的。」美芬緊握彩券問：「該怎麼辦？」

妹妹下巴抬了抬，發出「嗯！嗯！」聲音，眼神晶亮閃爍。

「對，趕快告訴客人，他中獎了。」美芬站起來，將袋子放在椅子上：「瑤瑤，麻煩幫我看一下，我馬上回來。」

「那個人刮中多少？」瑤瑤問。

「五百萬。」美芬跨出小店回頭說：「五百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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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芬快步走進海產熱炒店，急趨三個年輕人的桌子，遞出彩券：「先生，你刮中五百萬。」

「什麼？」臉紅通通的年輕人滿臉狐疑：「小姐，我今天生日耶，不要開我玩笑。」

「真的，你刮到五百萬元。」美芬高興地說：「恭喜您中大獎，生日快樂！」

「真的？」壽星接過彩券，其他兩個人也湊過來看。

「你看，有三個數字一樣都是『13』代表中獎，但是中多少彩金呢？要看這邊的獎金欄。」美芬指著彩券解釋，其他各桌的客人也豎起耳朵細聽，熱炒店洪老闆悄悄走過來，美芬繼續說：「獎金欄是5,000,000下方有英文Millions，就是說獎金是五百萬元。」

「啊！」醉醺醺的壽星瞬間清醒，瞪大眼看著兩名同伴：「真的嗎？我中了五百萬？」

「前面巷口有一家彩券行。」洪老闆提議，「去刷刷看就知道有沒有中獎。」

「好。」壽星和一個朋友衝出店外，沒多久興高彩烈回來，大叫：「真的中了，喲嗬！五百萬。」三個人抱成一團，店裡其他客人帶著羨慕的眼神看著這一幕，紛紛向年輕人賀喜中獎，洋溢歡樂的氣氛。

「謝謝你，小姐。謝謝您。」壽星高興得握著美芬手的不放：「要怎麼感謝您才好？」

美芬笑著說：「客人中大獎，我們也很高興。」

「我要分你一成（10%）獎金。」壽星說：「請問您的姓名和手機，等我領到獎金一定要包大紅包謝謝您。」

「不用啦！」

「不行，一定要，您是我的財神。」壽星堅持。

「黃小姐，你就接受吧，這是他的好意。」洪老闆說：「如果你獨吞彩券，他也不知道自己中獎，你很誠實，拾金不昧，讚！」

美芬經不住勸說，留下名字和手機號碼。

一星期後，年輕人領了獎金，扣稅後實得四百萬元，他包了一個四十萬元的大紅包給美芬，不停感謝美芬的善行和誠實。

美芬也包一個十萬元的紅包給洪老闆，「洪老闆，謝謝您讓我每天進您店裡賣彩券，這是我的心意，請您收下。」

「不敢當，不敢當。」洪老闆只拿紅包袋退回十萬元說：「我們都是靠賣勞力養家活口的人，但是你撿到五百萬元，那麼多錢竟能不心動，歸還給中獎客人，令大家佩服。我收下紅包袋，歡迎你繼續到我店裡賣彩券，這是我們小店的光榮。」

美芬拾金不昧的事傳開，經媒體報導，台灣彩券公司也找到美芬，頒發二萬元獎金和台彩之光獎狀，表揚她的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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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來囉！」瑤瑤和妹妹打招呼：「哇！你有新的輪椅耶，好漂亮哦，好大哦！舒不舒服？」

妹妹頻頻點頭，眼睛晶亮。

「你看，妹妹的眼睛在笑。」瑤瑤說。

美芬滿意地看著女兒，母女倆的眼睛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