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吳德亮

聚集各國領袖於一堂，以「抑制全球暖化」為主要議題的第二十一屆「聯合國氣候高峰會」，才剛剛於法國首都巴黎熱鬧落幕；工作室大樓門前，沿著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圍牆一路種植的櫻花，就迫不及待打臉，像詩人鄭愁予的名句「我是北地裡忍不住的春天」一樣，居然一朵接一朵地盛開了。

台灣時間十二月十三日凌晨二時半，參與峰會的一百九十五個國家領袖一致投票，通過厚達三十九頁的《巴黎協議》，要求所有國家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顯然對抗氣候暖化，已成為全球刻不容緩的共識了。

話說每年到了農曆春節前後，緊鄰台北教育大學的人行步道上，略顯嬌羞卻毫不扭捏作態的櫻花，就會準時閃亮聚集，恭謹地彎起亮麗動人的粉紅隧道，為開春揭開最璀璨動人的序幕，將城市原有的嘈雜，瞬間溶解在藍天花海之中，也將上方捷運文湖線窗外的春天，妝點得異常繽紛。

不過就在這幾天，當氣候一下感覺寒冷、一會兒又暖融融的變化中，花們卻誤以為春天來臨，而喜孜孜地逐一綻放。看見路人紛紛停下腳步以手機拍照打卡，我不禁感到「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櫻花璀璨固然令人心曠神怡，不過開在冬天，卻是地球嚴重生病的警訊吧？

果然當天下午，前往木柵貓空指導泡茶的太座，又帶回了木柵鐵觀音難得一見的「冬片」，讓我大感吃驚。記憶中，我已經好些年沒有喝到鐵觀音的冬片茶了。

話說在正常的氣候下，木柵正欉鐵觀音每年只採春、冬兩季，春茶約在穀雨（四月二十日）前後，冬茶則在霜降（十月二十四日）左右，採完後茶樹大多會停止生長，靜待春天到來。不過今年受到聖嬰現象影響，台灣冬季溫度偏暖，原本已進入休眠期的「紅心歪尾桃」茶樹，遇到溫暖又溼潤的暖冬，誤以為春天已到，又開始萌發新芽。所採製的茶品，茶農稱為「冬片仔茶」；也有茶樹被氣候矇騙的意味，因此又被戲稱做「冬騙茶」。

即便在台灣其他茶區，除了春茶、冬茶外，還有夏茶與秋茶的採製；但一般來說，冬片茶主要是指冬茶採收過後，又再一次生長的茶。此時受惠於日照時間較少、日夜溫差大，以及溼度低等因素，茶葉生長速度放緩，葉片生長也會較為肥厚，品質明顯有別於正常的冬茶，不僅香氣特別高揚，入口柔軟順口，也較不易苦澀。

不過貓空茶農張君卻告訴我，相對於台灣其他茶區，木柵緯度較高、海拔卻較低，因此儘管今年經過東北季風吹拂與寒霜淬煉，冬片長出的茶芽卻明顯偏細、葉肉也較薄，但茶葉香氣格外清新，茶湯滋味也特別甘甜。而相較於春、冬茶的鐵觀音以重發酵、重萎凋、重烘焙製成，張君說今年冬片卻採較輕的發酵，除了布包團揉、解塊至複揉的繁複工序絲毫未減，還大費周章送到大稻埕百年老店，以台北碩果僅存的「碳焙坑」文火精煉而成，只是全部僅收得二十台斤，可說彌足珍貴了。

趕緊拆開真空包裝，將茶品倒入金工藝術家蔡長宏的銀竹茶則上賞茶，緊結的球型果然不若冬茶的黝黑，儘管經過碳焙，暗沉的綠看來卻異常鮮活，並隱然透出一股霸氣。再取出陶藝名家蔡江隆、吳淑惠伉儷的柴燒志野茶器沖泡，難以言喻的焦糖香瞬間在壺中翻雲覆雨，全然不同於春茶的清揚活潑，或冬茶的深遠底韻。保留了鐵觀音特有的石鏽味，口腔中更有沉穩的茶氣融入花果香，交織成令人難以抗拒的不同官韻，且更為甘醇順口。

注入第二沖後，滑順的茶湯在口中千迴百轉，桂花香逐漸轉為幽雅的蘭花香，從舌尖推向唇齒之間，再從喉嚨深處徐徐回吐，轉化為細長悠遠的無限韻味，而杯底綻放的深邃幽香更令人沉醉。

歡悅品茶的當下，窗外三兩朵櫻花正開心地抹上冬日西斜的金色陽光。而氣候高峰會的結論言猶在耳，二者顯然都是氣候不正常所「恩賜」吧？我想起《齊克果日記》的篇首引言，彷彿自己也成了羅馬神話中的詹納斯兩面像，「用一臉笑，用另一臉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