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馮平

很喜歡克里夫蘭城東，尤其是大學圈（university circle），無他，文化藝術氣息。克里夫蘭管絃樂團塞弗倫斯音樂廳，植物園，自然歷史博物館，美術館，CASE大學，CIM音樂學院，CIA美術學院，電影中心，洛克菲勒公園，小義大利區，湖景墓園（Lake View Cemetery）……許多房子造設值得品鑑，老樹也不少。走在那裡，我有一種歸屬感。

梅菲德爾路（Mayfield Rd）是小義大利區主街。進一家藝品店，老闆見來客就遞上一杯香檳，讓我邊喝邊走邊看。再進一家糕餅店，點一杯咖啡，一塊堤拿米蘇，坐靠窗位置。好些年輕人在這裡談戀愛，也有的在聊天，某些話題似乎很嚴肅，或許是延伸課堂上的辯論。午後秋陽清亮，涼風微微，戀人們肩並肩牽手走過；他們隨時會停下來接吻。

梅菲德爾路過了東126街，就有一邊是青石長牆；牆裡面就是湖景墓園。這是埋葬死人的地方，墓仔埔。美麗的墓仔埔，綠茵草地，淨白道路，數不盡的樹木正翻轉一片嫣紅奼紫。行過洛克菲勒家族方尖碑，瞻仰James A. Garfield（美國第二十屆總統）紀念館。我是秋天生的；聽說秋天生的孩子體質敏感，容易傷悲。愛與死。

我看人生似秋；有暖，有熱，有冷，有金穀豐稔，有斑斕顏色，有凋殘枯葉，有無情風雨。秋聲漸漸慢慢緩緩，蕭蕭泠泠瑟瑟，決絕投向死河寒波。秋天看似完整，卻不完整；有點遺憾，卻也浪漫精采，流光閃爍。戀人們的愛總有死的態度，死的不可撼動。經曰：愛如死之堅強。

再沒有比死更強勢的力量，可以叫人回頭，從布幔另一邊再走回來。曾經有一刻，我也告訴過自己：「死就死吧！」天留我命；然而在我脫開死的時候，是否也說明放棄了愛？

秋葉一片一片飄落，父親、阿嬤也相繼走了十多年，我在異國他鄉的湖畔窗前默默寫下這段話：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就表示我離開了時間，離開了歲歲年年。

離開了四季的流轉。

離開了吃喝拉撒睡的日常。

離開了欲望男女的糾纏與快感。

離開了富貴榮華的攀比。離開了賦稅和國民的義務。離開了邊境和國界的荒謬。離開了身心勞苦，和各樣收穫的喜悅。離開了夢想的創造，和追求一個信仰所難免的犧牲。離開了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志，和置身大峽谷中所產生的卑微。離開了一切人倫的鎖鏈，一場美麗的邂逅，以及永遠不會再有的青澀懵懂的初戀。

我再也不是你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