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人類的階級意識給世間製造各種衝突、對立和苦難。如不幸降生於一個不公不義的社會，該如何自處？紐西蘭警署部督察羅凱希的生命故事即提供最佳典範。上個月初，羅凱希在紐西蘭佛光山住持滿信法師的陪同下來台參訪，順道接受本報專訪；訪談中，不僅讓人認知到一個國家制度的好壞攸關全民福祉，也讓人見識了一個優雅的靈魂，儘管曾遭受不良制度的殘害，但因堅持善念，終而撥雲見日、迎向陽光，進而成為世上的光。

生命 軌跡 力爭上游成督察

羅凱希（Rakesh Naidoo）出生於南非，父母為印度裔；成長過程，正處南非種族隔離政策當道時期，因身為有色人種而飽受不公制度的迫害和種族歧視之苦。

種族隔離下，白人吃香喝辣，有色人種坐困愁城。所有東西都有等級之分，比方說，最好的沙灘永遠留給白人。有色人種行動受限，不能踰越雷池，遑論受好教育。

心中的巨人

處於如此不公的社會，有色人種備受壓抑，自尊受損。他們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提升社會地位，且同工不同酬，賺的錢永遠少於白人同事。

成長於這種環境下的羅凱希，即深刻感受作為一個有色人種的悲哀。他目睹父親的努力最後化為無力，憤怒的情緒在無處宣洩下，最後只好以酒澆愁，變得鬱鬱寡歡。

不僅如此，不人道的制度還成為幫兇，讓一些不肖白人警察藉機濫殺無辜。羅凱希有家族成員即因此命喪黃泉。

不難想像，種族間的仇恨極易在受害者家屬心中蔓延滋長。所幸，羅凱希有位「深明大義」的母親，教育孩子要有社會意識，敬重每個人，「不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切莫因為幾位害群之馬而對所有白人「另眼相看」。

除了母親，羅凱希的生命還受惠於兩位巨人的影響。一位是南非民主鬥士、人權之父曼德拉。羅凱希表示，曼德拉為自由而戰，忍辱負重，在解除種族隔離政策上扮演關鍵角色，是所有南非人心中的典範。

另一位對他生命產生正面影響的是，印度之父甘地。甘地曾在羅凱希成長之地彼得馬里茨市（Pietermaritzburg）被丟下火車，此事促成甘地日後決定對抗種族歧視，並採取非暴力的抗議。

擇良木而棲

三位「巨人」的影響不僅讓羅凱希遠離暴力和仇恨，也讓正義的善根在他心中滋長。

一九九一年，羅凱希離開南非到海外探索世界，曾長期待過模里西斯、印度和美國，累積豐富的工作和生命閱歷。

二○○○年，他落腳於紐西蘭，人生方向已漸趨明朗。隔年，他加入紐西蘭警署部，希望善用自己的背景和移民經歷，與紐國多元社群共事。

見識過不同體制的羅凱希，盛讚紐西蘭的警署部是全球數一數二的清廉組織，該部門在去年紐國的政府單位評比中表現最優。他當初之所以加入警署部，也是因為認同他們擁有「強烈想做對事情」的工作承諾和「意欲幫助人民改善生活」的價值信念。

表現受肯定

二○一二年，羅凱希在歷經多年的努力後成為紐國警署部首位亞裔督察，扮演種族策略顧問的重要角色。

就職典禮上，他的長官，即領導羅凱希所屬團隊的警署部警監瓦利斯（Wallace Haumaha），認為羅凱希過去在警署部發展計畫上的表現，證明自己有能力勝任新職務，尤其是「他於二○一○年基督城大地震發生後回應了二十個不同族群的需求，展現了優異的協調力」，也稱許他在建立堅強組織網絡和夥伴關係的卓越表現，足以作為其他族裔警官的表率，而新角色將賦與他更多的責任，統籌亞洲、非洲和中東社群的相關事物。

至此，這位童年飽受種族歧視之苦的南非之子終於可以揚眉吐氣，證明有色人種不必矮人一截，只要找到人生定位，透過努力及善用自己的長才，一樣能在人群中綻放耀眼的光芒。

警民 合作 全面防患於未然

世人皆知，警察是人民的保母，身負維護治安之責，讓多數善良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出入有平安。但如果我們把一個地方的良好治安歸功於警方開了多少交通罰單、抓了多少壞人，就大錯特錯了。

治安首重預防

醫學上強調「預防重於治療」，警務工作亦然。訪談中，羅凱希強調紐國警署部的最高工作原則是：預防犯罪。他們可從犯罪數據是否降低，以及人民對治安的滿意度去了解自己的工作成效。

為了達成「預防犯罪」的目標，紐國推出「警務卓越」計畫，縮減工作流程和書面作業，讓警方更專注於服務社群，包括運用科技配備、蒐集情報、分析犯罪原因等。

比方說，如有酒吧附近常發生深夜攻擊人事件，就會有小組去了解原因，如發現是因喝酒肇事，就會要求酒店老闆提早打烊。

由於紐國是一個多元族群的社會，羅凱希的工作就是與各個社群密切合作，讓他們明白防治犯罪的政策方針，並明確指出問題所在。至於問題要如何解決，羅凱希表示，因應各個族群不同的文化體系，他將這部分的主事權交給各個社群。

給予自新機會

而當有人違法犯紀，紐國會啟動社群機制介入解決，而非直接交給法院裁示。羅凱希認為，每個人都會犯錯，如何幫助人改過自新更勝於讓人鋃鐺入獄。因此，他們會將罪犯發落到其所屬社群，讓知悉他的家人、長老藉由了解其犯罪動機，幫助他改邪歸正。

羅凱希表示，百分之八十的犯罪案件是由極少數人所為，而這些人也非罪無可赦，只要給予認錯的機會，多數仍可回歸正途。只有那些罪大惡極、這輩子大概都不可能改變的人才需服刑坐監，但這種人實際上非常少。

由於紐國族群甚多，警政單位不可能直接服務於各個社群。因此，為了預防犯罪，羅凱希說，他們仰賴各個社群中的成員加入；而因應當前日益棘手的犯罪問題，他們也需要更多人貢獻自己的才智，於是紐國警署部網羅了各種專才，形成一個組織嚴密的犯罪防治網。

換句話說，如果你擁有他們所需要的技能，比方說善於解決問題的能力、語言能力等，就能任職於紐國警署部，且同時為自己的社群效力。

與佛光山合作

除了與不同社群共事，紐國的「警民合作網」還納入了各種社團組織。那麼，主要工作為連繫協調者的羅凱希又是如何展現他的溝通長才？

他表示，語言並非關鍵，重要的是平時建立良好而穩固的關係，待有需要時就能發揮作用，而就算是彼此共事時有不愉快發生也能禁得起考驗。他以四年前的基督城大地震為例。因先前與紐國佛光山建立極佳的友好關係，他一通求援電話，就立即獲得廟方的支持回應，解決了亟需救災收容中心的難題。

長期的合作關係也促成羅凱希這次的台灣之行。在走訪人間佛教信仰的大本營、參觀各個處室後，最讓他感動的是組織上下所展現的關愛和奉獻精神，幾乎無所不在，也無處不同。

羅凱希認為佛光山推行「三好」（做好事、說好話、存好心）精神促成社會和諧的理念，與紐國警署部推動警民合作全面防治犯罪的目標不謀而合，這也讓佛光山成為紐國警署部最佳的合作夥伴。

行事 作風 鐵漢柔情仁者風

如今作為統籌這麼多社群的最高長官，羅凱希又是如何領眾？

以身作則

「關懷他們，對各個社群的合作夥伴開誠布公。」他坦言，人際溝通有其困難點，有時甚至比對付罪犯還棘手，因為「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對你笑，並不代表他認同你」。

他能做的就是以身作則，讓不喜歡他的人終究也能折服於他正直的人格。而他會始終拿出開放的態度與各個社群的領袖共事，藉由適時介入發揮自己的角色功能，或是趨吉避凶，抑或撥亂反正，盡可能避免壞事發生或有轉圜的餘地。

謙沖為懷

如今位高權重的羅凱希看待自己卻始終如一，「不忘自己的卑微出身，感念一路上辛苦栽培自己、助己擁有今天成就的父母」。

上任督察兩年多來，羅凱希所做的最大改變就是持續保持謙卑，並認知到「不管握有多大的實權和影響力，其最終目的都是用來助人」。

只是儘管有滿腔的助人熱血，羅凱希發現事情總有超乎預期、不順之時。面對挫折，他表示，失望在所難免，但仍會正面看待失敗經驗，因為「好的判斷得之於經驗，但經驗的累積則靠糟糕的判斷」。

親近好人

除了處事態度正面積極，羅凱希也從其他生活面向找到工作的調劑。

平時，他喜歡做蔬食料理、旅遊和游泳。他還透露了一項讓自己「保持青春活力」的祕訣：跟好人為伍。

他覺得，如果我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就該「物以類聚」。因此，他總是花很多時間跟那些對社會有正面貢獻的好人在一起。

像樣人生

向來，人們對各種職業存有各種刻板印象。訪談過程中，看著眼前這位換下制服的謙謙君子侃侃而談自己所熱愛的工作，警官「剛硬」形象的印象正在崩解。

有趣的是，羅凱希並不高調看待自己的人生選擇，表示自己只是在過「像樣的人生」。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只是經驗值累積的結果。

從背景來看，羅凱希現在所從事的種族融合工作，正是對他童年經歷的正面回應。的確，看似合情合理，求仁得仁，但要從一個受害者變成助人者，從一個受虐者變成善待他人者，中間需要多大的超越勇氣和力量。

他的故事除了證明人的自由意志可以主宰一切，但也頓時讓一般人視為平凡的「像樣人生」變得如此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