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梓
小時候大弟非常頑皮,母親都說他是從石頭蹦出來的山猴子,當時我們都相信;那時若問父母:小孩子是怎麼來的?絕大多數人不是撿來的,就是石頭蹦出來或註生娘娘送來的,很少相信小孩是從母體生出來的。
因此,小時候被父母責罵或挨打,很多人第一個念頭就是「我不是爸媽親生的」,這種「養子女」及「棄兒」的心態一旦浮現,接著就是身世之謎的想像。當然,不會真的相信是從石頭蹦出來,所以親生父母親當然不會是石頭,那會是誰呢?
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曾說過:「在一個孩子邊跑邊喊狼來了、狼來了,而他後面根本沒有狼的那一天,就誕生文學了……」說謊雖然不是好事,但豐富的想像卻造就了故事、童話和小說;我不知道別的小孩在出現「我不是爸媽親生」之後的想像是什麼?有多長多曲折的故事,而且是否有快樂的結局?不管每個人的想像有多不一樣,但我相信每個人都希望有一個非凡的身世,一對與現在爸媽不一樣的父母。
我的想像很豐富,所以編造的故事也很長,有時像連續劇可以連著好幾天不間斷。我總是想像親生父母過去與現在的情況,就像童話故事,就像連續劇編了很多很長,甚至出現非常不合邏輯的情節,不過,最後一定是「終於團圓,一家和樂融融」。
我到了小學四、五年級才接觸格林童話,所以並不清楚《糖果屋》裡繼母的狠毒,也不清楚漢斯與葛麗特遭遇邪惡巫婆誘拐的過程。我也沒讀過《白雪公主》,更沒讀過馬克吐溫的《頑童歷險記》,所以我的想像十分的東方,非常的歌仔戲與布袋戲,比較像《狸貓換太子》;我希望我有顯赫或是不凡的父母,他們絕不是農夫,而是有錢有地位,但到底多有錢多有地位,卻很難想像,就像故事寫不出來就以「要什麼有什麼」,作為與農夫爸媽的區別。
年歲漸長,當然知道石頭絕對蹦不出小孩,大多數的小孩都是他們父母所生。國、高中寫作文,尤其寫到父母親時,多麼希望有個非凡的爸爸或媽媽,再不濟也要像朱自清的父親撿橘子,有背影有故事可以寫。
我曾問父親有沒有英勇的故事,他說小學三年級去遠足時,夏天貪玩和一群同學到溪裡戲水,結果險些溺斃,幸好一位高年級學長救了他們,不過還是有一位同學溺死,因學長連救三個,來不及救第四個,同學就被水沖走了,找到時已奄奄一息。
父親沒有英勇的故事,因為他是被救的那一個。母親也沒有,她只會說悲苦的成長故事,和後來日劇的《阿信》非常相似,那樣的「阿信」,那個年代幾乎是很多女性的寫照,苦是苦卻一點也不獨特、非凡。
為什麼我沒有特別的身世,沒有非凡的父母,這是我少年時渴望成真的想像,一直到讀大學、結婚後才逐漸悟出,原來非凡多半是悲苦的,悲苦造就了曲折的生命,唯有平凡才會平順,尤其寫作後更是了解,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故事,不一定要非凡,再平凡也有值得敘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