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捷運上，除了看書，我也喜歡看人 。

今天，前方站了一位長相俊美的男孩。不同於時下流行的花美男，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書卷味，挺有氣質的。

瞄到他制服上繡的學號，知道是一位名校高二學生；再仔細一看，呵呵，我差點偷笑出來，因為他學號旁的第二條槓槓，是藍色原子筆畫的，不是車繡上去的，幾可亂真呢！

這招魚目混珠的權宜之計，咱家小犬也曾經使用過，後來被我發現，趕緊一針一線地補繡上去。這位高二男生畫上去的槓槓，應該也能暫時唬過學校檢查制服的教官吧？

我繼續揣想：但他終究會被「抓包」的，如果被教官要求去補繡，他會去找車繡學號的專門店呢？還是會光顧社區巷弄裡那種以繡學號為副業的家庭小舖？

對這位學生的好奇，讓我憶起媽媽埋首縫紉機前車繡學號的身影。因為我家就曾經是這樣的小舖……

小六畢業那年，我沒有讀在地的國中，而是應爸爸要求去「大都市」考私立教會女校。考取固然狂喜，隨後卻立刻陷入焦慮：學費哪裡來？

兩袖清風的公務員父親，以一分微薄薪資養育五個小孩，他將薪水袋交給媽媽後，家中一切開銷就全憑媽媽的本事了。每當開學前夕，我們幾個蘿蔔頭的公立國小學費尚且需要借貸，如今我卻要離家，從南投中興新村搭一個小時的公路局巴士到台中市，再轉半個多小時的市公車到郊區學校，來來往往的交通費、學費、住宿費、伙食費……要媽媽去哪裡「變」出來？

一想到學費，十二歲的我失眠了。但媽媽安慰我：「別擔心，妳有本事考上，我們就有本事讓妳去讀！」說完，她開始夜以繼日地踩著縫紉機，不停地繡繡繡。

聰明又有藝術天分的媽媽，在家政班學了一手電繡好手藝，她繡在枕頭套上的龍鳳、玫瑰花， 色彩斑斕、層層疊疊、栩栩如生，很多人都搶著買，捨不得自用的大多是寄到國外當贈禮。

對於複雜的花卉、動物都得心應手了，車繡起校名、數字，尤其是直條條的年級槓槓，當然是小CASE囉！媽媽練習了一陣子，就請爸爸釘了一個木牌架，上面寫著醒目的「車繡學號」四個大紅字，插在家門口種滿七里香、扶桑花的籬笆旁邊，開始招攬學生上門來繡學號。

讀台中女中的大姐，到台中市區採買各色繡花線、刻製校名印章；最會做針線活兒的二姐，在縫衣機旁充當媽媽的助手，負責蓋印章、拆剪繡線頭；我和兩個弟弟聽令，負責收取兩元、五元、十元。五個孩子總動員，幫忙媽媽「做生意」，那種全家人齊心為共同目標努力的凝聚感覺，真好！

開學前最是忙碌，當我半夜迷迷糊糊起床上廁所時，最常見到的景象，就是媽媽還在院子裡搭蓋出來的小小房間，就著一盞昏黃的檯燈，踩著縫紉機，不停地繡繡繡……

嗶嗶嗶，捷運即將到站，那位高二男孩開始挪動腳步。看著他走出車門的一剎那，我的鏡片有些起霧，有股衝動想對他說：嘿，去找間幸福小舖，補繡那兩條槓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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