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詠黛
倏忽半世紀,讀書、閱報的習慣早已深入骨肉血脈,猶如陽光空氣水,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近日,偶遇兒時鄰居,喚起深藏的童年記憶,發現閱讀習慣的養成,其實不是沒來由地理所當然。
那天,定居美國的小弟返台,聯繫上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建光,我有幸參與他倆的下午茶聚會,三位半百頑童彷彿回到四、五十年前的中興新村,一打開童年記憶盒就聊個沒完。
建光說:「我對你家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整面書牆。」
我和小弟異口同聲發出驚嘆:「書牆?我家那麼小,怎麼可能有『一整面』書牆?」
老爸高考及格,從基層公務員做起,只能分配到一間小小公家宿舍。客廳的一張餐桌,是五個孩子的書桌,也是媽媽的洋裁桌;兩個弟弟住有上下鋪的一小房,下鋪還得隨時提供給爸爸的單身老鄉來當臨時臥榻;另一小間,我和兩個姐姐擠一張床;爸媽的主臥室除了雙人床,加個梳妝台,就啥都放不下了。
這樣的麻雀屋,怎可能有書牆,而且還是「一整面」?我和小弟嚴重懷疑建光的記性有問題。
面對狐疑的眼光,建光卻很篤定:「沒記錯,你家真的有好多書,我常到你家看書。」
好吧,建光從小聰明伶俐,現在是金融界高階主管,腦筋好得很,他說得那麼信誓旦旦,我和小弟努力地啟動腦中的時光機,仔細比對記憶裡半世紀前老家的布置。
說著說著,小弟大腿一拍,笑道:「對耶,我想起來了,建光每次來找我,就是來看書。」還大方承認:「不過,我好像只愛看漫畫書,建光喜歡看文字書,難怪他會考上台中一中,一路讀到美國碩士。」
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不過,小孩眼中的家具都會放大,建光記憶中的書牆,不是真的一整面書牆,那只是弟弟房間靠牆的書架,上面幾層是爸爸的書籍,下面才是我們的課外讀物。
那個年代的公務員家庭,多半經濟不寬裕,每次開學前咱家五個孩子的學費都得靠借貸,哪來餘錢買閒書。但爸爸總能省下一些錢買書,他會和考上台中女中的大姐翻著《未央歌》聊西南聯大,也會買給弟弟優良漫畫《老夫子》、《淘氣的阿丹》、《小亨利》,或劉興欽的《小聰明》、《機器人》、《丁老師》。時日一久,積少成多,書架就成了小弟同學眼中的書牆。
大姐是咱家頭號書蟲,家中的餐桌、茶几、馬桶水箱蓋上,常常會出現她從中興會堂大圖書館借來的書。她看書的速度太快,自己的借書證不夠用,還得商請鄰居借她,是標準的「借書發燒友」。
受到爸爸、姐姐的影響,我也愛看書。但小學五年級的某天,回家很得意地說:「我讀了好多書喔!學校圖書館的書都快要被我讀完了。」立刻被大姐狠狠教訓一頓:
「中興二校的圖書館就那麼一丁點大,妳看了那幾本就叫『讀了好多書』?書還有『讀完』的時候?書海無涯,妳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大姐的當頭棒喝,讓我慚愧不已,在書籍面前更加謙卑;而老家的那面書牆,也早已內化我心,往後不論住到哪裡,一定添置書櫃、書牆,三百六十五天日日與書為伍,理所當然地享受閱讀幸福。
(本專欄每月最後一周的周一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