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長住在熱帶與亞熱帶之間的我們,都該想望過一場雪吧?不是輪胎加裝雪鏈、深夜直搗合歡山的那種,而是細緻如柳絮、如楊花,寂然無聲,片片飛來,說好了不沾身,卻依然,拂了一身還滿。
聽起來,更像是說一場花事。
飛花與細雪確實關係微妙啊,南北朝的范雲說:「洛陽城東西,長作經時別。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說的是相聚太短,別離太長;西漢《韓詩外傳》也曾提到:「凡草木之花多五出,雪花獨六出。」意思是花朵通常只開五瓣,而雪卻能形成六角形的冰晶,形制奇特,看起來像朵花兒,所以稱「雪花」。
每年五月的那場桐花宴,它們開在枝頭是花,翩翩飛落便成雪,鋪成長長的路,遊人不忍踩踏,如同疼惜一場無瑕的青春;潔白花朵中藏一點嫣紅,像極了年少時初萌的那顆心,撲通撲通狂跳,在人間幾度流轉,山窮水盡處仍不敢忘,記憶裡曾有個夏天,開盡風花雪月。
台灣少見風雪,但小雪賞芒正好,陽明山、草嶺古道、九份……都是雪白紛紛的景象,冷冽的東北季風一吹,恰好把綿密的芒花吹開,把蒼白的記憶搖紅。那日在田間偶得一枝,插在陶瓶裡,銀白穗花逐風旋轉,彷彿有話要說;芒花雖無豔色,實則曖曖藏光,看似枯盡,卻不折、不屈,想來它是秋日的「鵝毛筆」,要娓娓道來,一則人生的寓言。
待芒花轉紅,冬天就真的來了。
此際最適合醃製、風乾各種蔬菜(或是記憶),以備過冬,抵禦長長的寒涼;即便不下雪,氣溫也是涼的,光照少,天色叫人心情灰淡。按照中醫的觀點,要早睡守護陽氣,晚起以養陰氣,多食黑色食物補腎強身,調節心理狀態……說得多好啊,然而我真正想做的,也不過是學一隻貓,賴在暖暖的被窩裡打呼嚕,靜待日光,為我揭開希望。
雪萊不是說過了嗎?冬天來了,春天不會太遠的。
五代.徐鉉〈和蕭郎中小雪日作〉:「寂寥小雪閒中過,斑駁輕霜鬢上加。算得流年無奈處,莫將詩句祝蒼華。」面對時光流逝、老鬢添華,難免會有些小小悵惘,但我也明白夏有涼風冬有雪,四季皆有得的道理;感恩我與歲月未曾相負,更相信那些偶然湧上的情緒,終如細雪,一片、一片,飛入芒花都不見。
附記:今年「小雪」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