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瑜
每次回外婆家,總喜歡和姐姐娜同睡。娜是看護,來自印尼。
每當劇烈咳嗽聲響起,娜即起身為外公蓋被、按摩搥捏,雖然外公脾氣暴躁甚至惡言相向,娜總告訴我:「阿拉的恩典一定夠用!」即使丈夫車禍,遭逢巨變心情忐忑,娜的照護工作依然如常,只是利用空檔時間不斷向阿拉低語。
過年期間,外婆讓娜放假去走春,我倆牽手出遊,穿過一排排木麻黃。公園中我們交換各自的零食,娜拿出印尼的素食香腸予我,我請她喝珍珠奶茶,兩人銀鈴般的笑語聲迴盪在時不時傳來的鞭炮聲中。娜提議要替我拍張全身照,用照片記錄下我們的回憶,我再三搖頭,娜卻挺身指著自己:「妹妹,我也覺得自己不好看,可是我有自信,拍照就是要快樂,照片才會美喔!」娜給我的溫暖從頭到腳圍繞著我,不曾停歇,她用身體力行使我學會欣賞自己、肯定自己,不管如何我都是最美的!
我們雖然相差十幾歲,卻一見如故。最喜歡擠在一張床上同蓋一條被,天南地北地閒聊,分享彼此心中的千滋百味,每每聊到夜半仍意猶未盡,長期失眠的我,在娜身旁總能睡得香甜。聊天中得知,娜在印尼時,每天要做粗活,下地種玉米、芋頭……拿去山腳下賣,身邊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娜在台灣約一滿便要換雇主,必須去適應每個家庭的差異,學習用最好的方式陪伴老人與病人;然而娜的母親卻在她第一次來台半年後病重,娜雖然趕回印尼照料,母親仍在一年後不幸病逝。
聽娜敘述自己的故事,雖未親自參與,仍可以想見這段路的艱辛。然而從不抱怨的她,即使飽受和親人分離甚至永別之苦,卻總能以微笑面對一切。她總像母親和姐姐般擁抱安慰我,而面對不公不義的事,她也會憤慨嘆息,卻依然回答:「這些都是阿拉的旨意,每件不好的事,都會有好的結局!別去問原因,單純順從面對它,阿拉安排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看著她身著整套「希賈布」(穆斯林婦女的頭巾罩袍),一天五次向阿拉跪拜祈禱,神情莊嚴虔誠,令一旁的我都不禁肅然起敬。
秋風吹起,黃葉滿地,外公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心臟極差,吃個藥都得分好幾次,喘氣休息後才能吞下。娜從未抱怨,總是耐心拍背等候,娜說:「爺爺生病,非常不舒服,最辛苦的是他,我們怎麼樣都沒關係。不能怪爺爺脾氣不好,他也不願意這樣,所以只要能讓爺爺快樂的事,我們都要做,讓他開心,病才會好,才會愈來愈健康。」娜的包容與愛心,讓我這個孫女自嘆不如!
一個下著雨的夜晚,我得知她丈夫過世的消息,娜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軟弱無力。我告訴她,丈夫已經無病無痛到阿拉身邊,妳還有我,我會永遠陪伴妳!我們也在電話中打勾勾,並約定姐妹相伴,永不解散!
北風颯颯,落羽松由綠轉黃,屹立在風中更顯挺拔。迎面走來一位包著頭紗的女孩,推著輪椅上的爺爺來曬太陽,使我不禁想起娜。不知那篤信阿拉,如松柏般堅忍不拔,和我永遠有聊不完話題的姐姐,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