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回想起來,其實過年是一種慣性「期待」的過程。總是期待換上一身新:吃年夜飯、領紅包,玩牌;平常睡不沉的我,卻總是在除夕夜嗜睡,沒有一次捱到十二點;期待初一時可以穿衣戴新帽,卻也不過隨著大人到大廟裡擠一場拜拜的煙灰香,到了初二,期待到最高值,期待在外婆家吃飽喝足後,大哥一聲令下,眾家姐妹喧囂踩街擠看賀歲片。
戲院上映了誰的電影,說真的並不很重要,重點是賀歲片就像過年時的爆竹聲,劈哩啪啦,炸開時熱鬧非凡,洋溢著各種「新」的氣味:新衣服、新鈔票、新鮮過動的人們笑容……甚至終於擠進電影院,蘿蔔頭捱捱排坐,黑暗中迎面而來是空氣與食物混合的奇異的氣味,你亦覺得在此時片刻,它們是新鮮豐美的。
賀歲片總是一貫地熱鬧,台上台下一起熱鬧,彷彿形成了共識是要一起歡樂。那個年代裡總是港片當道,周潤發鄭裕玲、洪金寶、元彪、成龍……除了片子後面總要加個「賀喜」「報喜」的「喜」字,再來就只記得《警察故事1》裡,黃毛丫頭的張曼玉摔痛了屁股,當時我好訝異為什麼成龍不懂得憐香惜玉,所以一直記得到現在,也沒挽回對成龍的惡感。也尋常地好多次懷疑自己,為什麼沒跟大家在同一個笑點笑開懷,反而在冷落處冒失地笑出聲來。
然而,陣容再浩大、打鬥再激烈,結局一定都是大歡喜,有些甚至明確地有著群星團拜的花絮片段播出。但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會癡情地覺得,要把這樣四面八方排場的、不同性格的人拉在一起、做一件同手同腳意志相同的事,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所以,當我看見群星表情一致、「誠心」祝福,我就完全被收買,情感滿溢到胸懷。
後來,慢慢長大的情感,慢慢離賀歲片很遠的電影品味,我才終於明白衝刺那些賀歲片的背後,其實是一種對寂寞的厭斥。笑得很大聲、衝刺得很暢快,在那滿滿幾天的新年假期裡,虛擲快樂就像浪費一串串的爆竹,絢爛刺目震耳欲聾,因為那樣就能忘記,在那個小小的時候,已經學會寂寞的心情的自己。
到現在,不再眷戀賀歲片的我,也終於不再堅持過年一定要穿新衣戴新帽,也不再逃避可能油然而生的新年孤獨,反而看起淡如日常無高潮的電影,學會了對平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