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好個秋

文/蔡怡 |2016.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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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涼好個秋 圖/李誌德

文/蔡怡

今年八月讀廖玉蕙老師臉書上短短一篇貼文,勾起我長長的回憶。臺靜農、王文興、康來新、劉翔飛,多少曾為「台大中文系人」的前塵往事,隨時光之針穿越繁複歲月,直直刺入內心深處……

那個大專聯考錄取率只有20%的年代,當收音機播報我這南部女孩,念名不見經傳的中學,以榜首考進台大中文系時,全家驚訝得合不攏嘴,小鎮更用燃不盡的鞭炮幫我收驚。

尚未開學,我接到上一屆榜首,也是中文學會會長康來新學姐的來信,這封信如神祕之鑰,開啟我台北人生之豐盛。從此我如一塊乾涸的海綿,不斷汲取新知。

裴溥言教授是我大一導師,她的外交官夫婿糜文開,教過林文月老師。我因喜愛閱讀泰戈爾詩集而景仰糜先生。他駐印多年,因「崔小萍」事件被扣上「政治不正確」之帽子而遭遣返。彼時中文系代系主任,董作賓大弟子金祥恆教授,欲聘請裴溥言任教,受到校方極大壓力,要他保證裴的思想不出問題。金教授苦思數日,毅然聘請。

大學期間我曾選修臺公靜農的「南北朝小說」,每次在文學院走廊相遇,他總微笑地說:「快自己報上名來,你是蔡怡,還是劉翔飛,我分不清楚你們兩人。」

翔飛低我一屆,曾獲第二屆全國業餘國劇競賽寶鼎獎,在校鋒頭甚健。我倆除長得像,也都婚後在美攻讀碩、博士,又幾乎同時由美返台。誰都沒料到優秀的她會在一九九○年花樣年華,猝逝於香港。

中文系第一次開《紅樓夢》小說,請美國回來的外文系教授王文興任教,才三十出頭有活力的他,幾乎是跳上講台的。他教學重創作賞析,跟老教授重考據完全不同,聽得大家如痴如醉,聽說康來新學長受他影響,成為重要「紅學」學者。

最近王教授發表新書,我特地趕去紀州庵相認,遠望人群裡快八十的他,突然情怯。某些事或許過去就過去,追不回來了。

大三開始,我致力鑽研古文字學,研一時我是選修孔公德成「金文」的唯二弟子,課後經常受孔公之約和學長們在山東館子「悅賓樓」吃飯。孔公見我獨來獨往,要介紹男友,我慌忙謝絕,告知有男友在美國留學。

當多位教授將我列入參與研究計畫人選時,在美單獨奮鬥已兩年的男友寄來求婚信,我掙扎許久,決定為愛遠走天涯。這決定跌破教授們眼鏡,也跌破他們栽培之心。

教授們在心情跌宕之後,竟紛紛餽贈墨寶作為結婚禮物。第一個帶頭的是臺公靜農:「要去結婚?當然送梅花一幅。」臺公豈止贈畫,還有中堂與立軸。立軸是行草書寫三首小杜的七言絕句,至於中堂,臺公題「書南田詩」,我一直不知「南田」是誰,等有了網路,幾經查詢,才知是清朝〈毗陵六逸之冠〉惲壽平,他以沒骨花卉揚名,兼工詩書,詩格超逸。

至於孔公德成,除應世界各地孔廟題字之請,甚少贈人墨寶,沒想到他也毛筆一揮,寫小篆對聯:「如吉金之壽,依明德以行」贈送。系中某教授聞訊,特準備紙筆向孔公求字,孔公以不好送教授而婉拒了。

當我以教育博士返台時,最有機會重拾教書的理想,但經歷在異鄉的多年探索,我改變許多,不想走入最熟悉的職業與生活,一心追求陌生好奇,並貼近社會脈動,因此加入私人企業。全心全意要念中文系的我,在美國浸泡英文十六年,回台從事英語教材創作、編輯、出版、師資培訓,又十六年。離開職場後,上天安排我回歸中文創作,找回自己的初衷。

人生總在轉彎處,帶給我無限的驚喜。

臺公、孔公,張清徽教授、金祥恆教授等諸多墨寶,隨我渡太平洋,留異鄉;又隨我渡太平洋,返台灣。這去回之間,恩師一一作古。我沒能在生前多造訪,但都依依送別他們人生最後一程,鞠躬感念他們的栽培,也和自己生命的春夏天說再見。

低頭忙於筆耕時,有秋風吹亂我如霜鬢髮,但腦海浮起的卻總是一長髮少女,獨行於椰林道上,裙襬被風吹起,二十一響鐘聲從遠處悠悠傳來。

多少歲月如在眼前,又飄於風中。

我抬頭輕嘆一聲:「真是天涼好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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