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老陪老 妳怎麼認識我爸爸?

文/蔡怡 |2016.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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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母親節,為討母親歡心,我送一束她最喜歡的香水百合,兩件好質料的襯衫。幼時,家中經濟拮据,印象中,母親總是把最好的資源先用在兒女身上,我和哥哥每天能吃到碎豬肉、雞蛋與魚肝油,母親卻是用辣椒與小白菜拌飯,衣服也總是「彎腰牌」。所以,我從百貨公司買來的衣服,讓她眉開眼笑了起來。圖/德國茉莉

文/蔡怡

那年的母親節,為討母親歡心,我送一束她最喜歡的香水百合,兩件好質料的襯衫。幼時,家中經濟拮据,印象中,母親總是把最好的資源先用在兒女身上,我和哥哥每天能吃到碎豬肉、雞蛋與魚肝油,母親卻是用辣椒與小白菜拌飯,衣服也總是「彎腰牌」。所以,我從百貨公司買來的衣服,讓她眉開眼笑了起來。

母親節大餐就訂在離家不遠的粵菜館,父親和哥哥志願走路去,外子另外開車,專車接送喘個不停、已無體力走路的母親。

飯後,我捧上母親最喜歡的櫻桃酒巧克力做為甜點,母親心情大好。閒聊間,我壯膽提議,父親只是輕度失智,對親人還有印象,走路也還算穩健,我想趁早帶父親到大陸做最後一次的返鄉,探望他僅存的親妹妹與生死至交的房叔叔。

原本笑嘻嘻的母親,唰地一下變臉:「我回不去,妳父親也不能回去!」我理解母親的心態,如同很多生死訣別的夫妻,不一定能包容剩下的一半找尋另外的幸福。

曾為母親的躁鬱而離家多年的我,不怕天涯孤獨,就怕母親的脾氣,從此我不再提父親返鄉之事。

兩年後母親去世,父親也已迷亂於時空的迷宮之中,對家鄉只保留兒時的美好,對於爺爺奶奶仙逝,老家坍塌的現實,一概不復記憶。我不能帶他回去了,倒是留在老家的姑姑,一心想再見父親一面。

那時是二○○六年,台灣尚未開放大陸客觀光,申請姑姑來台的公文在海基、海協兩會來回跑了半年,總算申請通過。彼時姑姑五個女兒的經濟情況不太好,當年被夫家嫌棄有台灣關係而遭離婚的姑姑又不識字,無法一人在香港轉機,最後在醫院做護理長的四表妹,克服種種困難,陪著姑姑前來完成心願。

這期間我加緊讓父親練習,把父親過去告訴我的故事重新灌輸回去:「小你十四歲的親妹妹要從蔡莊來看你了,一九三七年你離開家時,她才四歲,此後你們一直沒見過面,直到一九八八年……」

一九八八年初台灣剛解嚴不久,父親是第一批返回山東聊城的台灣居民,當時一輩子教書的父親見到天天下田的姑姑便說:「妳怎麼那麼黑啊?」一晃,這已是十八年前的舊事,父親現在八十七歲,姑姑也七十多了。

在桃園國際機場,姑姑摟著父親又哭又喊:「我終於又見到自己的親哥哥啦!」接著姑姑臉朝天,再哭:「天上的爹娘啊,我們全家五口人剩下的最後兩口,今日團圓啦!」

相對於姑姑的悲喜激動,父親表現得異常冷靜,所幸他還記得我教他要握手,並說:「歡迎妳來台灣看我,謝謝妳!」

當年四歲的姑姑,一直到十九歲出嫁才離開娘家,她有十五年的生活點滴可填補父親的空白。至於解放後爺爺因為富農身分入獄,這不堪回首的往事,更是姑姑心裡永遠的痛。

姑姑說父親就像爺爺,皮膚白,沉默寡言,脾性好,愛幹活。爺爺除了下田種地,還會做木工,專替村裡的左鄰右舍做桌椅,賺外快。她說,家裡種了一大片甜瓜,但爺爺生性儉樸,好瓜拿去賣錢,專撿歪歪斜斜、不甜的瓜留給自己吃。

爺爺常說自己是冤老頭,栽培了半天,會讀書的獨子「飛了」,他既擔心自己早走,留下奶奶、媳婦兩個裹小腳的女人該如何生活;又擔心奶奶先走,他這老男人又如何和守了一輩子活寡的媳婦住在一個屋簷下……

坐在一旁默默聆聽的父親,突然轉過頭來,天真地問:「老太太,妳是誰?妳怎麼認識我父親?」

荒靜的傍晚,我看著父親和姑姑在夕陽裡坐成歲月的雕像,好滄桑!分不清楚他們誰比較老,只覺生命一再錯失機緣,留下的空隙,怎麼用心縫補,似乎也縫補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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