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吉田

我家咫尺之近，隔兩棵枝葉茂盛的芒果樹，就是子孫晨昏不絕於途來虔敬膜拜、香火鼎盛的「吳氏家廟」。每年在秋收、冬藏年關將盡的時節，廟埕廣場上就會出現為酬神、保佑子孫平安所搭建的戲台，表示精采好戲即將如火如荼地登場了。

早在幾天前，爐主會先敲鑼打鼓，熱情地步行入莊頭，挨家挨戶做酬神的提醒和預告活動。

酬神當天，「喂！喂！喂！一、二、三，大家好，麥克風試驗……」頻傳入莊內，這聲音很耳熟，又叫人興奮地雀躍三尺，讓我趕緊快馬加鞭，十萬火急地把功課及時秒殺。

等到擴音器喇叭響出八音和戲前扮仙戲，我和哥哥便一同衝出家門去看熱鬧。戲台下已經摩肩接踵地聚攏了人潮，只見男女老幼、外加耆年碩德的爺爺、奶奶們坐滿了席位，大家好整以暇地戴著斗笠，拿著扇子或手帕坐在戲台前，準備看好戲。烤香腸、賣燒酒螺、醃漬芭樂、好吃糖廠冰棒、打彈珠的攤販，這時全出現在廟埕四周，香味撲鼻讓人垂涎三尺。

某天下午，一開始最引人入勝的是《長恨歌》以「漢皇重色」開始演起，描述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恩愛故事，末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為結束，在旁的婆婆、媽媽就一直啜泣，還不停的拭淚，似乎感同身受地體會到劇中「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世世成為恩愛夫妻的悲愴情操。

到了華燈初上，最萬眾矚目的就是《三國演義》，除了演活歷史小說波瀾壯闊的風格，連人物神情也栩栩如生地躍上戲台。曹操是奸雄中的第一奇人；諸葛亮是古往今來賢相中的第一奇人；關羽是貫穿古今名將中的第一奇人；張飛的勇敢魯莽、趙子龍的渾身是膽、周瑜的器度狹小、呂布的見利忘義、魯肅的憨厚老實，演員演來絲絲入扣，讓人永難忘懷。

布袋戲也很精采，布偶操縱得活靈活現的；大都是武打金光戲，有各路神仙打敗魑魅魍魎；有《唐代傳奇》虯髯客的歷史英雄豪傑故事；鄉野傳奇《周處除三害》驚險刺激的人和老虎、蛟龍大廝殺的場景；也有自編自導的邪不勝正的武林爭霸戰……每當楚河漢界、短兵相接時，磅、磅、磅的音效震撼人心，七彩螢光滿場飛舞，這些目眩神迷的劇情畫面，讓人魂牽夢縈於腦海中，久久忘不了。

主演戲碼的團主非常厲害，無論套在手上出場的布偶是女生、男生、老、少、生、旦、淨、丑……全由他一人幕後轉換出聲扮演。看他心無旁騖地融入劇情，熟能生巧地唱作俱佳的轉聲，有時候抑揚頓挫、有時候聲嘶力竭、有時候輕聲細語，都叫人肅然起敬，由衷佩服，真是出神入化啊！

隨著時代的演變，傳統的廟會野台戲早已不敵五花八門的電視節目，網路上各種影視節目、甚至電影，多如天上閃爍不停的繁星，隨時可下載享用，因此酬神的活動，不管是布袋戲、歌仔戲、露天電影，來觀看的信眾都漸漸稀少，有些甚至門可羅雀了。

不過廟方的信徒和演出的人應該都相信，最忠實的觀眾就是──神明，神明總是和藹可親、慈眉善目地端坐在神桌上，面向著廟埕的戲台上，永遠不會跑掉，永遠捧場。既然是信徒虔誠的酬神戲，還有神明欣賞著，我想他們都會上演才對，怕只怕演出者後繼無人。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恐怕只得直截了當上網，下載片子給神明看了，聊表一點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