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黛嫚
曾經在一個聚會中,我和好友兩對夫妻的餐敘,好友的先生突然冒出一句:「我沒有朋友,只有同學和同事。」這句話很快被其他話題淹沒,不過此後我卻不停思索這句話,並且企圖弄懂這句話的意涵。
當時我覺得好友的先生好可憐,話面上的意思透露出他家庭之外的人際關係是如此貧乏,交往的人除了同學和同事,就沒有了。過了一段時間,好友伉儷出國讀書,之後落腳異邦,從間歇的來信中我漸漸能理解那句話所指稱的生活型態。尤其是好友的先生比我們年長許多,當自己往年歲的另一頭奔去時,也慢慢體味出那句話中年齡的滄桑。
我第一個職場在小學校園,小學老師的工作重心在經營自己的班級,那個年代校園環境相對單純,同事間的互動並不算密集,大家的職稱都一樣,也不需互相較勁。後來我兼任行政工作,在總務處裡有一張辦公桌,和那間辦公室的同事有許多一起工作的機會,也因此有了「同事朋友」,只是離開校園之後,漸漸斷了聯繫。
報社是一個大職場,各部室的人員與工作型態都不一樣,分工細密,職稱也與薪資對應,儼然是一個完足而成熟運作的小型社會。
那時年輕、個性單純又少歷練,除了完成自己部門的工作,很少和其他處室的人交往,而需要溝通協調或和上司打交道的事,又由資深老成的梅新主編一力應攬,我們得以無風無雨地做著自己分內的事。只是工作上偶爾遇到的一兩件事、一兩個人,也會讓我觸探到一些職場生態。我記得有一個總務組的同事,瘦高而戴著黑框眼鏡的外型,很像日本漫畫裡歐吉桑的形象,既然在總務組,副刊需要補充什麼紙張、文具就是向他請領,副刊下午的上班時間,他走動經過時會進來轉轉,看看每個人的工作,哈啦兩句。有時快到下班時間,而有重大時事副刊眼看要加班製作專輯時,他晃進來總是說:「喲,又可以領加班費了。」第一次,我鄭重回應:「我們加班都沒有加班費的。」他搖搖頭表示不相信,下一次他又這麼說,我照例又告訴他副刊編輯是責任制,沒有加班費的。幾次下來,連副刊的同事們都勸我,他說他的,不必回應。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斷試圖解釋清楚,其實是自己無法安撫心中那一點點悲涼,也許在他的工作環境裡,無法懂得我們開心做自己喜歡的事、加班不以為苦的心情。
副刊在報社的地位是很微妙的,明明是報屁股,卻因為讀者多而有凌駕正刊的威勢,在梅新主編主政下連得四次金鼎獎,由於工作時間集中,也很少從事同事公關,其他部門的人好奇、揣想甚至不友善的動作,也是可以理解的。
現代社會日新月異,尤其網路社群的流行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我們的下一個或下下一個世代,聽到這樣一句話,「我沒有朋友,只有同學和同事」又會是什麼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