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黛嫚

二○一二年六月，我和幾位台灣作家，應文化部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之邀，訪問日本岩守縣，參加「東日本大震災復興祈念」活動，除了幾場朗誦會，以及和日本作家的交流座談會外，重頭戲是實際走訪地震的重災區大槌町和釜石市。雖然已經過了一年又三個月，雖然只是走馬看花，但地震當時引發海嘯帶來的傷害仍歷歷如目。

訪問回來後，我一直無法寫下任何文字，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莫名地無法讓思緒停留在那個時空，到了這個時候，接近台灣的世紀震殤九二一大地震的紀念日，我才彷彿明白了什麼。

一九九九年的秋天，地震發生後一天，三天，一個月，我都處在一個恍惚的狀態。九二一過後兩天，我開車回老家，親自看到了相當於三十顆原子彈在我故鄉的土地上炸開來，把我熟悉的山河炸得面目全非，雖然家人幸而無恙，老家剛好在地震帶的另一面，只倒了一面牆、一座樓梯，但是未知以及漫漫的重建之路仍然讓我手足無措。

除了是受災戶，除了跟著電視報導，跟著政府相關部門的施政往前進，我身為副刊主編，還能做什麼？若有文友寫了關於地震的詩、文，我當然儘快刊出，此外呢？

在大地震屆滿一個月時，我幫某基金會策畫了一個活動，邀請中部藝文工作者齊聚中興大學，展開「點燃愛希望．再塑夢故鄉──九二一台灣文化的二十一世紀省思」座談會，包括向陽、渡也、游乾桂、黃才郎、瓦歷斯．諾幹、許悔之等作家學者，以敏銳的思維，就九二一地震對文化人所造成的衝擊與影響，及以文化人立場談九二一之後如何再塑文化新風貌等兩大議題，進行深入探討。

除了座談，會中與會者還一同播下希望的種籽，在紙版製成的台灣模型中將日日春、油菜花、木瓜、絲瓜等台灣特有植物播種於生命沃土中，象徵種籽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萌芽，也種下重建家園的夢想。

又過了一年，同樣在基金會的支持下，我主編了一本專書，收錄在這本《921文化祈福──在地的記憶．鄉土的見證》著作之中的篇章，可以說是九二一震後民間力量如何自我療傷的一個具體見證。邀請台灣作家進入災區，深入災區居民生活，經由口述與紀錄，傳達災區在地者對地震的記憶、心情和期盼。書裡頭也有我的作品，這篇〈震不垮的蓮花〉寫的是震後將近一年時我看到的景像，地震發生當下，我形容「一整排連棟的房子規律地左右擺動，像手牽手跳土風舞的歡樂搖擺」；過了一年，那些在地震中全毀而拆掉的房子，讓一整條街道的風景，成了當時六歲的兒子的童言童語「媽媽你看，那一排房子東缺一塊，西缺一塊，好像哥哥的牙齒！」

在大槌高中和三十六位曾經造訪台灣的高中生座談時，我說了這段房子跳舞和街道缺牙的故事，透過翻譯，聽懂了的高中生露出溫柔而哀傷的微笑，然後我說，這些缺牙的街道很快就會繪滿了一朵又一朵美麗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