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子

因為婆家兩分農地休耕幾年，年年見雜草叢生，一年得委託兩、三次耕耘機去耘土，不只費事還花錢，明明是肥沃田地，卻因我夫妻倆忙當上班族，無暇照顧，只能任由農田荒蕪。鄰居好心告知另有耕作方式，或多或少可以有點收成，讓田地長雜草，多可惜啊！

不為那微薄收入，而是為了不讓雜草將好好一塊農地給荒廢掉，著實令人不捨。於是，利用休閒假日學當農人，過慣朝八晚六的白領階級，稍稍體會一下汗滴禾下土的辛勞就有些受不了，腰痠背疼的。

經鄰居引介認識隔壁村的農事高手蔡奶奶。她是一位七十幾歲、瘦弱矮小、嚴重駝背的獨居老婆婆。心想，她怎麼可能是農事達人？幾次接觸下來，不得不讚嘆與敬佩；後來慢慢由陌生到熟稔，深入了解老奶奶的駝背人生後，好不唏噓……

時序拉回三十幾年前，蔡奶奶的先生才四十幾歲，家裡有兩、三分田地在耕作，一子兩女尚在就學。老奶奶當年為了貼補家用和鄰居共乘機車至高雄阿蓮灌肚伯仔，以隻論酬，一天最多賺三百多元，回到家，都已是夕陽西下、燈火通明。

有一天回到家，屋內一片漆黑，只聞水聲淙淙，趕緊開了燈四處巡視，但見老伴暈倒在浴室門口，很重的農藥味，原來是一家之主到田裡噴灑農藥，中毒了。就這樣撒手人寰，而留下孤兒寡母……

屋漏偏逢連夜雨，身材瘦弱的蔡奶奶在一次搭機車外出打工時被撞，手骨移位，脊椎嚴重變形，大醫院不看好，未開刀醫治，透過國術館民俗療法復健，花了時間，也向親友告貸，從此，背上多出一座大山丘，接下來的日子，只能靠舉債度日。

兒子捨棄升學，到工廠做工，一肩挑起養家重擔，田裡農事就由蔡奶奶處理。

兒子為了親戚情誼，以田地作保，怎知幾年後，親戚倒債跑路，連帶家裡農地也被拍賣，不只如此，還債台高築。為人作保的債務不知經歷多少年的光景，至今仍未能還清！

如今，兒子的一子兩女也在就學中，老奶奶的兩個女兒更遠嫁台北、高雄，各有各的生活重擔及經濟壓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久久回娘家一趟，頂多塞個幾百元或一、兩千元孝敬老母親。

一輩子在田裡打滾的蔡奶奶，根本不指望兒女拿錢孝順，從老伴離世、祖產被拍賣、兒子被親戚債務拖累，她已學會坦然接受。

她習慣了長年獨居，天天在田裡幫傭，賺取生活費，省吃儉用都是為了幫兒子還債，不加減幫忙，連窩身的破舊老宅院都要被抵押了。

每次和蔡奶奶閒話家常，就是一段令人唏噓的悲傷歲月，幾十年走過來，她已習慣背上的大山丘，習慣吃苦當作食補。

逢年過節，子孫才會返家，破舊的老宅院得以窩身，擋風遮雨，三餐是自己親手栽種的蔬菜瓜果，有時，還能去市場叫賣，這樣的日子她甘之如飴，一身農事的好功夫正是時下新農人需要向她學習的。

慶幸得以認識這麼一位順命的駝背老奶奶，教我如何身心安頓地接受命運無情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