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廣才

偏見，像烏雲一樣會擋住太陽。而集體的偏見，更是能把原本理性的人都捲進偏見的龍捲風，久久不會消散。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偷襲珍珠港，重創美國。美國本土立刻颳起排日的颶風，商店拒賣東西，銀行不給兌現支票，保險公司註銷保單，加油站不給加油，公共廁所不給上，連教堂的牧師都阻止他們做禮拜，說：「去你們自己的佛寺，不是更好嗎？」。

民間瘋反日，聯邦政府也來參一腳。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九日，羅斯福總統簽署九○六六號命令，授權軍方可以將「有關人等」安置在特定地方。意思就是讓軍方拘留日僑，不用理由、罪名。

命令一發佈，軍方只給日本人四十八小時收拾行李，然後將他們載往集中營。總共關了十二萬的男女老幼。他們被迫放棄住家、房屋、店鋪、莊園。銀行存款、股票都沒收，連酒和剃刀也充公。而日裔完全沒有人抵抗、逃跑，不但乖乖被關，每天在集中營還升美國國旗，唱美國國歌。

妙的是，排日只在美國本土，像被日本偷襲的珍珠港所在地夏威夷，全島有十五萬日裔，並沒有像這樣大規模清理。

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八日，因為戰爭需要，陸軍部長史汀生向日裔招募參軍，當天就有一千兩百人報名。整個二戰共有三萬三千名日裔被派往歐洲戰場，他們成為美軍歷史上得到榮譽最多的部隊。

其實兩次大戰領導美軍打垮德國的將軍——潘興和艾森豪都是德裔。所以基本癥結點，還是「種族歧視」。

一九四四年羅斯福總統開始為日裔辯護，稱讚他們也是忠誠的美國人。到了年底，最高法院終於宣判拘留日裔美國公民是違反憲法。這時政府轉向，想要平息風浪，但民間排日的情緒卻停不下來，一直持續到戰後。

一九八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對日裔美人是一個重大的日子。這一天美國政府正式承認在二戰期間拘留日裔是一項錯誤。一九八八年雷根總統簽署《國民自由法案》，正式道歉，賠償給被拘留的日裔美人，一個人兩萬美金。一九九二年布希總統再追加兩萬，形式上到此畫下句點。

拘留事件對日裔的社經地位有意想不到的改變，他們原來多半是經營園藝、漁業、雜貨店，結果全部泡湯。從集中營走出的新一代日裔，不得不放棄上一代過去的產業，而轉向在高等教育力爭上游，然後成為醫生、律師、科技、金融各種專業人才。在戰前，日裔的白領階級只有白人的一半比例，戰後快速提升到比白人高。而在夏威夷沒有受迫害的日裔，到現在白領階級和戰前一樣，遠比白人低。

這個事件是美國歷史上重大的人權汙點。幸好陸續有許多人，以良心、良知，點亮正確的方向，使美國知錯、反省、改變，才能從黑暗的路走回光明。

時間、歷史，當然會審判一切。但中間多少人的青春歲月、多少人的幸福夢想，都是無辜白白犧牲。

（作者為格林文化出版社發行人、本文摘自《今天：366天，每天打開一道門》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