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梓

下午三點我搭車進城，區間車滑進月台。這班是從宜蘭過來的，和基隆過來的不一樣，我知道空位一定不多，裡面一定有很多剛一日遊畢要回去的老人。果然，一進車廂，幾乎坐滿，我環視四周只剩四個博愛座，我知道我得到另一個車廂去看有沒有一般的空位；六、七、八十歲的人都坐在一般座位，我這個半百老婦怎能坐在博愛座。

車廂內的人，年紀的確大多數都是六、七十歲以上，有人興致高昂地聊天，有人沉沉睡著，有人閉目養神偶爾張開眼看看列車行進到哪裡。這個時間是他們一日遊的尾端，這些人有的去礁溪泡溫泉，有的去宜蘭，或去了十分寮、菁桐、九份……他們應該都是早早出門，現在是回家時刻。

和年輕人不同，他們不會玩到最後一刻，七、八分滿剛剛好。這是坐了多趟下午的區間車，從他們口中聽來的遊玩哲學。

「恁是去叨位遊山玩水？」四個看來七十來歲的婦人聊得起勁，她們一早就從台北搭車去礁溪泡溫泉，聊著聊著竟問起對面的人。

「阮去平溪啦。恁去洗溫泉喔？」對面是三男一女，從座位分配看來應是一對夫妻和兩位女性朋友。

於是他們開始聊起四處遊玩的經驗，從蘇澳到苗栗以北半個台灣的一日遊，他們幾乎都玩遍了，有的是老師、公務員、家庭主婦、生意人，都已退休多年。一年出國玩三、四趟，其餘都在島內和離島旅遊，一周有三、四天是一日遊。他們全都是結伴出遊，多則十來人，少則三、四人，也有只有夫妻兩人，然而女性占多數。

早上六、七點或者更早，他們搭上區間車到達目的地，吃過中飯後，再搭車回家。

「恁嘛是吃飽後都返去？」旅遊的心情是放鬆的，或因人生都過了大半，凡事看開，再陌生都能聊。

「是啊，免佮下班的人擠車，返到厝都好準備煮晚頓。」

「咱有歲啊，勿通玩到盡磅，七、八分都都好。」

「對啊，像吃飯七、八分飽就好，人生就是按呢，十分完滿是不可能，凡事要看乎開，七、八分都都啊好。」

有時，他們會聊去過哪幾個國家、城市旅遊，聊如何養生，聊起彼此的家庭子女，也有人滑開手機，炫耀孫子孫女，或出國旅遊的照片。不知是遊山玩水多了心情寬闊，很少聽到他們抱怨子女媳婦，而是在意自己或與老伴要怎麼過日子。

「咱要時常出來行行即勿會老。」

「對啊，你看咱攏勿會老。」一群六、七、八十歲的人爽朗的笑聲迴盪在車廂內。

我很喜歡午後搭車進城，這時，不會遇到一早睡眼惺忪的學生，兩眼呆滯的上班族，也不會看到幾乎車上的人都低頭滑手機，或下班一臉疲憊的男男女女，以及放學毛躁躍動的學生。

午後的區間車，有很多快樂閒散的銀髮族，有很多懂得尋找生活樂趣的阿公阿媽，有更多了解七、八分滿才是人生最好的生活家。

午後的區間車唯一讓我困擾的是，他們都不坐博愛座，害我得一個車廂一個車廂尋找「大家都可以坐的座位」。是不是因為他們在旅遊時都覺得自己只是「七、八分」的壯年，而不是十分老的老人，所以，他們都不愛享受優先給老人的博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