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早已精疲神竭的陽明覺得最有趣的事情，莫過於與自己語言不通的土著，接連過來問候，大家雖然雞同鴨講，但陽明發現，語言表面的差異無法阻撓人與人的心意。野鹿與山豬就在四周跑來跑去，完全不怕人，陽明來到龍場的第一個落日，就是拿著汙濁的杯與破裂的碗，接受土著的盛情招待，喝個我倆沒有明天般地酩酊大醉，在這開懷無限暢飲的當下，我們高歌大家都是反璞歸真的原住民。

第二天醒來，陽明開始搭草廬，既然官舍已不能住，這位曾經過慣好日子的官家公子，竟然自己動手動腳蓋房子來解決住的問題，這對陽明來說本不是難事，往日營造墳墓，現在搭蓋廬墓，同樣都睡人，土木工程原理基本相通，只是瞑目時間長短而已。

他看著空蕩的馬廄，想說我橫豎沒事幹，何不效法後來照我原型杜撰出來的孫悟空，在龍場大作弼馬溫？

反正，目前本朝還沒有衛星定位系統，劉瑾無法透過衛星遠傳畫面監控我有沒有蹺班，充滿好奇感的他，就帶著童僕滿山到處晃。沒三天，他就發現在東山坡上有座石洞，模樣竟如同家鄉餘姚四明山上自己取名的陽明洞，這個洞雖然小點，但還真是「別有洞天」，既然或不能稱作「陽明洞第二」，那就索性改名「陽明小洞天」吧！

這真是神遊太虛來靜坐的好地點，童僕三人歡欣鼓舞地拍手大聲喊讚，淪落到這種悲慘的局面，中原那套主僕名教其實已然淡化，這四人在患難與共裡，凝結成更深刻的同志情誼。

每個人的生命都需要有個「洞」，這種洞，蘊含著來自宇宙無限的奧祕，能讓自己有個角落沉潛、醞釀與蓄積能量，不受任何人打擾。陽明的洞是「岩洞」，我的洞則是「研洞」，每天如有機會窩在自己的研究室裡讀書、思索、冥想、靜坐與寫字，浸泡在「五合一」的工夫裡，我會深感「法喜充滿」，生命持續獲得滋養與蛻變，這使得我更能體會陽明為何會對「洞」有著濃郁的依戀。

但，窩在洞裡固然讓陽明法喜充滿，卻讓他的童僕個個病倒了。水土不服加上歸鄉無期，不言說的低氣壓籠罩在這些童僕身上，揮不去傳說中苗族與瑤族都會降蠱的法術，最終令人口吐鮮血而死，看著咱主人時不時咳嗽吐幾口鮮血，陽明本身像沒事人一樣，童僕倒是心理自衛機轉開始運作，被驚嚇到直接橫躺著比較舒服些。

這時候換成陽明來照顧這三名童僕，每天熬湯煎藥給他們吃，不然就載歌載舞，逗著他們玩；講些古今有趣的故事，還幫他們卜卦，告知大家否極泰來；幾乎我們現在熟悉的戲劇治療、音樂治療、歷史治療與算命治療等十八般武藝全都派上，讓這些童僕終於康復，陽明心底才覺得寬慰。這些童僕可是從家鄉帶出來的同伴，他有責任帶每個人回去，再看一眼清澈見底的姚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