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只要是不被重視的東西，在人類的世界裡，都被棄之為「糞土」，但在自然界糞土的重要性超乎人類想像。根據生態學家拉提斯的觀察，有「地球之肺」美名的亞馬遜森林有一部分即是源自於動物的糞便……

生命軌跡
農家女到亞馬遜捍衛者

盧德米拉‧拉提斯（Ludmila Rattis）是任職於美國伍德韋爾氣候研究中心和巴西亞馬遜環境研究機構的科學家，主要研究土地使用上的改變如何影響區域氣候、原生物種和農業系統。

生涯發展其來有自

拉提斯之所以走上生態研究，與她的成長背景有關。

原來，她在巴西米納斯吉拉斯州的鄉下農場長大，過程中學會將動植物之間的互動視為一個對整個生物群系有利的合作形式，而非人類利潤或個人熱情的源頭。此觀點鼓舞她往生態學發展，探索自然支撐系統如何協助人類解決一些當今全球所面臨的最重要挑戰。

拉提斯在完成生態學博士學位後，開始聚焦於地景生態學，研究熱帶雨林的生物多樣性和食物生產如何在變動中的世界保持平衡。她在美國和巴西兩間姊妹機構的研究，讓她得以掌握亞馬遜雨林和巴西塞拉多熱帶草原生態區歷經森林砍伐後生物群落的變化。

拉提斯的研究生涯中，獲得諸多肯定，包括二○一九年被《Nexo》雜誌選為「十大必須認識的巴西科學家」及因一篇於二○一六到一八年間發表、關於生態和保育的最佳科學報導而獲頒馬斯奧‧艾爾斯獎（Marcio Ayres award）。

生涯中最重要一課

拉提斯因研究而待在亞馬遜雨林多年。當初，她是因修一門生態課前往雨林。初來乍到的經驗讓她印象深刻。

拉提斯在凌晨兩點下飛機，到達亞馬遜州的首府瑪瑙斯。一走出機場後，她的眼鏡就因城市的熱氣和溼氣而變得霧濛濛的。她隨即明白自己可能將因沒戴隱形眼鏡而狀況百出，這會大大防礙她在雨林的田野工作。

拉提斯記得在一個滿月的夜晚，但她在雨林中卻找不到月亮，因為看不到天空，舉目所見都是樹木，樹木在她頭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屋頂」。而她必須對她所處的這片土地充滿敬畏，想碰觸那裡的任何東西都要先留意和經許可才能進入。她深感亞馬遜雨林是一處壯觀的有機體，可以賜給人類許多好東西，也隨時可以將這些東西帶走。

生涯中，拉提斯有很多機會跟當地原住民接觸。跟他們接觸愈多，她就愈發覺自己有多無知，有多需要原住民的智慧。舉例而言，二十世紀在西方世界才開啟的「生態」語彙，相當於原住民所說的「urihi」，而他們已用了數千年，用來指稱土地和自然的互動關係；他們也有偉大的自然守護神「xapiri」；原住民也很早就知道水和碳循環。

因此，拉提斯認為她的研究生涯最大的心得是：不管我們做了多少研究、發表多少科學報導，我們的知識遠遠不及那些住在亞馬遜的原住民社群。

亞馬遜是全民問題

在亞馬遜雨林研究多年，拉提斯很清楚那裡的問題和解決方法。前年，她於受訪時表示，很訝異於當時的巴西總統候選人都對此很無知，也不感興趣，因此呼籲人民要分析政府的相關計畫，並詢問那些候選人打算要拿出什麼對策保護亞馬遜森林。

她認為，亞馬遜的問題很複雜，保護措施亦是，「我們需要分析並了解，因為那裡所發生的一切將廣泛影響巴西和其他國家。亞馬遜森林所製造的雨也下在美國德州、烏拉圭等國家……我們住在一個地球村，如果亞馬遜森林存放的碳釋出，全世界遭殃，海平面一旦上升，可以讓所有國家消失。」

拉提斯深信，「如果我們不改變關於水資源分配及使用，以及對森林砍伐的態度和政策，前景將難以想像。」她也呼籲巴西年輕人別只關心把誰推上音樂平台第一名，也該選出了解亞馬遜問題、決定好好解決問題的一組優秀政府官員，讓他們有為有守，齊心為亞馬遜寫下新的管理篇章。

有一回，拉提斯走在街上，遇到「周五氣候大罷課」。有個女孩走向她，手持「你們會壽終正寢，但我會因氣候而死」的標語。她認為，這是很沉重、也很現實的問題，但「我們必須相信自己是有力量的」；此外，有些人雖不是科學家，但所採取的方法提供另一個看事情的角度，因此也很好。

拉提斯呼籲大家對當今生態失衡、氣候議題展開對談，一起合作，「當發生旱災、水資源危機、電費漲價等狀況時，已經變成全民問題。我們的行動需要更像一個有機體。」

生態軌跡
貘便便可變身為大森林

拉提斯大聲疾呼保育亞馬遜森林，除了有其學術研究和原住民的智慧作為根基，部分也來自她兒時的經驗和觀察。

母親和祖父有遠見

成長於巴西農村，生態學家拉提斯猶記小時候會赤腳踩踏著牛隻的糞便，透過腳趾感受消化過的有機物的溫度和柔軟度。不過，對於她的家人來說，動物排泄物有著另一個層面的重要性。她的祖母會賣掉堆肥，將所得跟她的母親分享，而那是她母親當家庭主婦養育四個孩子的唯一收入。

在家族的農場上，拉提斯的祖父展現了自己的天賦，他不建構一般的圍籬，而是開拓出一些由樹木環繞的溝渠，形成可以讓動物跨越的森林廊道，好比自然界的公路系統，小動物可以在一個個樹葉所建構的樂園來來去去。

不過，拉提斯的祖父並不知道他增加了有利動物通行的「景觀連接度」，只是他在這個詞成為時髦用語前先採取了自然工法。而她的母親也並沒想讓自己的子女以後靠堆肥為生，只覺得堆肥很重要。

拉提斯認為她的母親和祖父當時都很有遠見，因為他們在農場的作為正符合生態系統的兩個面向：投資土壤肥沃和增加景觀連接度，「把養分和森林帶回來，都能對整個生態系統產生正面結果。」

走進巴西貘的世界

拉提斯相信健康的生態系統應該是每盤食物背後的支撐。而今，作為一名科學家，她的角色便是了解如何讓動物在變動的世界中促進生態穩定性，藉以生產我們所需的食物。

因此，她從生態改變發生的源頭探索，即巴西的熱帶雨林，那裡住了一個焦點動物：低地貘，也稱為南美貘或巴西貘。這種長得有點像豬隻的動物很可愛，牠們的存在讓亞馬遜森林和潘塔納爾溼地的景觀增色不少。

一般大型動物會吃大量如葉子般的低能量食物，但貘不太一樣。牠們高達百分之三十六的飲食是水果，而且消化得很慢。牠們很喜歡散步，邊散步邊找水果吃，然後走著走著，經漫長的腸胃蠕動，最後拉出糞便。當牠們排便時，就順便散播牠們喜歡吃的水果種子，最重要的是，「貘很大，很結實，牠們的便便很多。」

拉提斯之所以對貘的生態瞭若指掌，是因為她在亞馬遜森林東南邊的研究中心除了做很多相關研究，還包括清洗貘的便便。她和研究團隊會走進森林尋找貘的「茅坑」，在那裡看到一大堆便便。之後，他們採收、清洗、數算，並盡可能辨識出糞便中的種子類型。他們曾在一坨糞便中找到約七百三十三顆種子，分屬於二十四款不同物種。他們從中看出一坨糞就能孕育出好幾百株的幼苗，這些幼苗可以變成大樹。由於這些樹木扎根很深，也抗旱，種子的散播者等同協助開創了一整個適應力強又抗旱的樹群。

保護動物刻不容緩

此外，根據拉提斯的研究和觀察，貘有時在一個地方大出太多的種子，造成幼苗之間的競爭，幸運的是這時有其他的動物可前來協助，糞金龜就是其中之一。

糞金龜協助將種子散播到全森林裡，且有推糞型和地道型兩種各司其職。推糞型糞金龜將貘的糞便推出源頭，埋在地底下；地道型糞金龜則直接埋在源頭旁邊。牠們埋藏種子時，是繞著泥土，這樣增加種子發芽長成植物的機會。

拉提斯表示，這些動物的互動真的是在把森林重新種回來，前提是我們務必保存牠們的棲息地以增加牠們存活的機會。

身為科學家，拉提斯關心的是森林砍伐和環境破壞。「森林砍伐取走了動物們協助建造、有數千年歷史的森林；環境破壞則讓森林不再健全，讓可棲息其中的動物變少。」她深信，「儘管人類的種種舉措防礙動物的生存，但牠們仍試圖把春天帶回來。」

生態系統的復原力仰賴居住其間的動植物多樣性，這是當今科學界的共識。拉提斯的研究則讓她更明白一件事：「我們的未來與動物的未來交織在一起，一切要看我們能否善盡保護動物之責。」她甚至不諱言，「我們的未來就寄望於牠們的便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