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的記憶——讀《花希望成為自己的樣子》

文/李時雍 |2023.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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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聯合文學提供

文/李時雍

長時風乾後的葉,垂落如遺蛻,原來鮮豔的花早已一瓣瓣脫去,橫長的細莖徒留花形,被以紙膠帶輕輕固定於視線所及的牆面,而更像時間的見證。見證日本編舞家尾竹永子以植物般堅韌身姿,走返人所忽視遺忘的土地。

那是我書桌前近處,曾獨有的一種顏色,自那場淡水演出帶回舞蹈家向觀眾擲出的花莖。當花葉枯萎,清香消散日久,忽有一天卻又聞香氣,才發覺桌前新放上一座小小石墨色的器皿,一枝極纖細的花,從花器隙口探首挺立著。隔周又或換上方形玻璃容器,像微型園地,承載著毬果或耐乾植株。亦曾有長頸瓶身托著開闔的蓮。

母親重習花藝的這些年,習慣將練習餘留的花材,分別點綴在屋裡四處,廚房料理檯邊沿,餐桌一側,窗台上,我的工作桌則因擱有書本文件而換得小小的花器。母親換上新花,有時會對我介紹類屬名字,玫瑰、百合、雛菊,更多時則彷若日常的澆水。我想起她在〈經過繁花盛開〉曾寫到花藝大師上野雄次後期歸返本真的「一花入魂」哲學,母親置於桌前的侘寂簡約,一朵花、一毬果形似而不然,實則更有種繁碌日常的留白。

總是入夜,她會將教室帶回的花藝作品悉心解開,重將根莖、細枝、花葉並列覆滿餐桌,按不同美學風格,重新綑綁、纏繞、架構,有如雕塑,以枝條為材質、莖葉花朵似顏料,文藝復興藝術家說,只是將深藏原石中的形象解放,母親則令埋藏於植株中的風景浮現。但即使花材繁複、瀰漫層疊氣味,其花藝,總有留白之餘韻,以此相對生活。

收錄在這部《花希望成為自己的樣子》系列散文,即是母親學習花藝後一段時間,同步開始的寫作。最初,原為還小西巷歲月隨我的外婆出入寺院所隱約浮現佛前「供花」之願,多年後決心重投入插花課(〈千日紅與老來紅〉),隨著一花一葉的架構,手心上的柔軟花瓣,也吐露召喚著感覺記憶,花剪修整的因此還有千絲萬縷的情思,隱隱織纏自《小西巷》、《霧中恆河》至此的三部。巷中老宅陽台上一盆含苞曇花(〈月光下的等待〉),詩巫拉讓江畔旅路邂逅的熱帶米蕉(〈走入蕉科家族〉),前往菩提迦耶正覺塔沿途攜朵金盞花、茉莉、睡蓮(〈荷花都開了〉),一幅山茶花油畫,串起一家與畫家詩人歷久而真摯的情誼……並從輯一的觀花思索,輯二有了花與人的根莖架構,收束於輯三花之藝與插花人恆長的學習。

多篇也收存了我們一起觀花的故事,偕伴看無垢舞蹈劇場芒花搖曳而寫下〈風中芒花〉,或寫碧娜.鮑許的《康乃馨》。這些文章初始以「花就是禪」為名刊於副刊專欄,每回母親寫完交稿前,便會先傳來給我們看,然後問說,寫得怎麼樣,就像她拆解又重新完成花作後,也會問我們說,好看嗎?

從供花的心願始,由禪意所生,散文集卻完成更遠,不只伸延於自然寫作的枝葉,相對古典的園林、花木,《花希望成為自己的樣子》集成了另一種「花藝書寫」精緻的展現,其中有侘寂留白的哲思,亦有西洋花奠基於媒材和技藝的繁美,存有花之本然,也寫下雙手的記憶。竟彷如那句:「講故事人的蹤影依附於故事,恰如陶工的手跡遺留在陶土器皿上。」

緩讀文字時,我想著家中器皿花間所留下母親的手跡,供桌一朵香花,桌前那枝花莖風乾的故事,又或微小花器中,猶若歲時遞嬗的一葉顏色。寫作和花藝相似,都為生活留白,都為完成自己,記得的自己,即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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