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堤曉

師大畢業後，我進入國中擔任國文老師，經由閱讀引導學生學習經典詩文、賢達思想、歷史故事，講誦教材時我常是樂在其中，只是不知孩子們對此優美的文化底蘊能體會多少？

有一天，美術老師拿了一疊學生的作品給我看。每張圖畫紙中間都印有一個大圓圈，學生們在圓圈中作畫。大多數人畫臉譜，有美女的臉、自己的臉、老師的臉、怪物的臉，也有人畫風景，而阿裕畫了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樹幹上停著一隻蟬。

美術老師說，這幅畫有一種寧靜的氣氛。我想到，最近課堂上曾經引用南朝詩人王籍〈入若耶溪〉中的兩句：「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顯然阿裕有聽進去喔！

另一幅畫更特別，圓圈裡一片空白，我想：性格小熙交白卷了？正想略過去，但再仔細摸一摸，才發覺畫紙的反面，有一個用褐色蠟筆寫的「靜」的反字，而正面圓圈中用白色蠟筆厚厚塗滿了一層，把映過來的字跡遮掩住。只有將畫紙舉在燈前，才能看見隱藏起來的「靜」字。

美術老師等我研究完之後，讚歎道：「這幅畫有禪機，已經進入哲學境界。」

畫這幅畫的小熙，平日愛吵愛鬧怠懶學習，我還曾替他把摔在垃圾桶的理化課本拾回來，他獨獨喜歡上國文課。

這張空靈寂靜的「心鏡」，應是脫胎自國文課曾講過的佛門故事，唐代高僧神秀曾作一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不識字的惠能口述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此偈得五祖賞識，授以衣缽，成為六祖，開啟了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南宗禪」流派。

小熙在這張作品裡，將他的悟性、慧心表露無遺，格外讓美術老師和我驚豔。

上詩詞課也是一種享受，當然要吟唱才更有韻味。

〈木蘭詩〉是北朝民歌，我以古調唱了一次，「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之後幾堂課，學生一上課就點歌：「老師，唧唧復唧唧。」我自然不吝開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敕勒歌〉是南北朝時漠南鮮卑的古老牧歌，原曲已散失，大學時教授自己譜曲唱給我們聽：「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罩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樸素豪邁的詩情，蒼莽婉轉的詠嘆，讓人一聽難忘。我在課堂上輕輕唱了幾遍，孩子們坐直身子，興致盎然地聆聽，一方教室與眾人宛如穿越到舊時的敕勒平原上。

有一回，我問活潑愛笑的阿榮：「你怎麼老欺負小宇？他已經很不會處理人際關係了，你還總把他惹得撲撲跳。」

阿榮說：「因為他對你不禮貌，我看不慣。」

我壓根沒想到竟是這個理由，一股暖意襲上心頭，原來，我身邊也有俠義的漫威小英雄；雖然，我得花更多唇舌跟他曉以維護班上和平的必要。

陪伴孩子們成長學習的教書生涯並不省心，但有趣的事、愉快的事還不少哩！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