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奕成

Amy的兒子阿威，從小個性溫和，說話總是慢慢的，舉手投足一點兒也不粗魯，是個從不給爸媽添麻煩的男孩。

阿威最期待到堂妹家玩，因為堂妹阿秀有好多華美的芭比娃娃。阿威喜歡跟堂妹一起拿著各種花樣的碎布，思索著該如何剪裁及配色，才能設計出適合每個芭比娃娃的禮服。他們也會發揮想像力，編出精采的故事，玩起了「威秀小劇場」，嬸嬸是忠實觀眾，往往看得入戲太深而忘了正事。

有回嬸嬸帶他們去逛百貨公司，阿威在芭比娃娃專賣店對著每一個芭比的髮型與服裝品頭論足，嬸嬸與阿秀聽得不住點頭稱讚。見阿威這麼喜歡芭比，嬸嬸讓他自己挑一個，要送他當做生日禮物，阿威歡喜極了──他終於擁有自己的芭比！回家路上，他與阿秀熱切地聊著新編的劇本。

當Amy在電話中跟我說起阿威的這些事，我不禁為台灣可能將出現另一個吳季剛而讚歎不已。Amy話題一轉，說她有一組小汽車模型，是阿威小時候買的，但他不喜歡玩，想轉送我侄兒，於是我們約了時間碰面。

到Amy家那天，她妹妹全家也剛好來玩。就在大家閒聊時，Amy忽然把阿威叫出來：「你把上回嬸嬸送你的芭比拿出來。」又沒好氣地說：「男生玩什麼芭比！人家會笑你娘，說你是玫瑰男孩。」接著對她妹妹的女兒說：「這個芭比給你！」

就在大家興高采烈討論著這個芭比時，我卻看見阿威落寞地轉身進房，他的眼中好像有淚。直到我回家以前，都沒見他走出房門。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世說新語‧假譎》篇的故事。

東晉謝安的兒子謝玄，非常喜歡在腕上佩帶紫羅香囊，使它下垂覆蓋在手背上。謝安看了很不順眼，又不好傷了孩子的心，就假意和他打賭，若贏到手就要把它燒掉。

謝玄佩帶紫羅香囊純粹是個人喜好，並沒有妨礙他人，然而謝安卻因為「不順眼」，便想方設法必除之而後快。我想，謝玄望著熊熊烈火將心愛的香囊吞噬時，他的痛也許是撕心裂肺吧。唉，謝安仍然是傷了孩子的心啊！

我們常說「男孩就該有男孩的樣子」，但什麼是「男孩的樣子」？拼組機器人、玩小汽車模型、打籃球棒球、練跆拳道、看武俠動作片等，這些活動有些女孩也喜歡，有些男孩卻不喜歡。這些喜好未必與性別有關，只是長久以來的一種刻板印象，我們應該要尊重個別差異，才能鼓勵孩子發揮個人的興趣與專長。

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喜好與天賦，如果可以把二者結合，加以深耕，有朝一日就可能會是某個領域的佼佼者。可惜謝安與Amy都懷著對性別氣質的刻板印象，不但泯滅了孩子的喜好與天賦，無形中也框限了孩子未來的發展。

我猜，謝安與Amy顯然是擔心孩子被人貼標籤，才會有那樣的行為。然而，他們顯然是多慮了，君不見作家楊絳在一百歲時，寫下她對生命的感悟：「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誠哉斯言！在不影響他人的前提下，勇敢做自己，這個世界的舞台才會繽紛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