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麗娟

春節是我們最重視的節日，那並非指單一的日子，而是接連好幾天的活動。大掃除、辦年貨、除夕敬拜神明和祖先後全家圍爐，供桌上擺的糕粿插上「飯春花」，表示年年有餘，因為台語「春」和「剩」的發音是一樣的。

我當起書僮磨墨，拿著墨條順時鐘方向畫圈圈，一邊磨，一邊把濃稠的墨汁推向硯池，磨出一屋子的墨香。爸爸寫的春聯，用他的名字起頭：「長義千秋名不朽，成仁百行孝為先」，橫批是「長禮守信萬事成」。每次進家門時，我都會看著春聯，在心中默念一次，覺得新年是被爸爸的春聯寫來的。

北部人會在門楣掛上八仙彩，屋裡屋外貼著「春」、「福」，貼出喜洋洋的年味；南部人喜歡在春聯的橫批下方懸貼五張彩色的福符，鏤空的花紋繁麗而細緻，上頭印著「五福臨門」、「天官賜福」、「福祿壽喜」的吉祥字樣，風吹了過來，ㄈㄨˊㄈㄨˊㄈㄨˊ，福氣就被請進了屋子裡。

媽媽忙著蒸年糕，方形的籠床蒸著帶有蘿蔔香氣的鹹粿；圓形的竹籠逸散著一股特殊的香蕉油香氣，蒸的是甜粿。新年，也是被媽媽蒸的年糕香來的。甜粿、菜頭粿、發粿，各式各樣好吃的粿，撐起一個年，也把我們的肚子撐得鼓鼓的。我不愛吃甜點，媽媽常說：「呷好粿，好過年。」「粿」和「過」的閩南語發音是一樣的，我吃一塊甜糕，讓自己過好年。

喜歡在新年翻看相片，黑白的照片裡，家族排成兩排，在古厝的晒穀場合照，前排長者坐在藤椅上，兄長全穿上卡其制服站在後排，我還小，規規矩矩地站在爸爸和奶奶的中間。古厝的春聯正是以爸爸名字起頭，那年，我才五歲，看不懂那些字的意義，現在才明白，春聯裡融入了爸爸對我們的期許。

這年代，鮮少有人自己揮毫寫春聯，貼的是噴了香水的春聯，總覺得少了墨香的質感；也有貼上閃閃發亮的雷射春聯，非常亮眼，卻少了手寫的溫度。每逢歲暮，我到廟宇排隊領春聯，老師寫了一幅「歡喜心」，還貼上閃亮的燭焰，每次看到就會覺得心歡喜。寫好的春聯掛在繩子上等著風乾，濃郁的墨香帶著我重返當年。

爸爸揮毫寫春聯，媽媽揮汗蒸年糕，墨香與甜糕裡藏的香蕉油味，是春節最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