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議震

一九八○年四月十日，徐復觀在《華僑日報》以〈平凡中的偉大──永憶洪炎秋先生〉（註❶）為題撰文，紀念曾任教北大、台大的洪炎秋先生，讀來生動卻令人生哀。

這篇「永憶」之中，徐復觀從洪炎秋、蘇薌雨及已故的友人葉榮鐘合出《三友集》作序談起，憶及若干生活瑣事，時而溫馨中偶現酸楚、時而發乎至誠讚賞其文采、時而認同洪炎秋的見地並佩服洪炎秋對於北大與台大意味深長的比較。

洪炎秋與徐復觀的相知，正如徐復觀所言洪炎秋是其「避台後結交到的幾位知己」（同註❶）之一，而能讓近代重要思想家徐復觀引以為知己者，並不多見。徐復觀為大儒熊十力弟子，為新儒學的代表人物之一，與恩師、梁漱溟、馮友蘭、牟宗三、張君勱、方東美、唐君毅有「新儒學八大家」之稱。

徐復觀除了認同洪炎秋對儒家的看法外，文學上更抑周作人而揚洪炎秋：「我不喜歡周（即周作人）的小品文，卻喜歡炎秋的散文，化嚴肅的意味於平淡乃至幽默之中，在平淡中有波瀾，在幽默中有眼淚，這是周氏所不能有的。」（同註❶）另外，文學評論家張良澤則認為洪炎秋與葉榮鐘是「台灣文學中，成就最高的兩位文學家」（同註❶），這些文學上的推崇，除了顯現洪炎秋淵深學養外，更是體現其飽經事變後深刻的洞察。

洪炎秋為詩人洪棄生之子，一八九九年生於彰化鹿港，抵抗日人同化政策的「洪棄生禁止其子至公學校就讀，親自教授漢學」（註❷），因而奠定洪炎秋厚實的國學根基，一九二二年洪炎秋陪父親洪棄生自基隆登上大洋丸客輪至上海，後遊歷江蘇、浙江、安徽、江西等八省（註❸），隔年二月洪炎秋由天津送父親登船回台後寓居北平，並「至王璞的國語傳習所補習國語，七月，以一般生身分考取北京大學預科乙組英文班」（同註❷），與何容同學。兩年後洪炎秋進入北京大學教育學系就讀，成為第一個以一般生考入北大的台灣學生。

一九二九年，洪炎秋以論文〈日本帝國主義下的台灣教育〉自北京大學教育學系畢業。同年，洪棄生去世，洪炎秋為出版父親洪棄生文集而積極奔走，「雖然父親的文集得到胡適的讚賞並由他向商務印書館的高夢旦推薦，但因其為舊體詩文有違商務印書館對新文學的堅守而未果」（註❹），這讓洪炎秋萌生開辦書店、從事出版的念頭。

一九三二年，「洪炎秋投資八千元在北平西單大街開設人人書店，銷售日本書籍雜誌、代訂歐美各國書籍雜誌」（同註❹）。這家起因於「為父出書」的人人書店，日後果然出版不少書籍，一九三四年亦創刊了由張我軍主編的《日文與日語》雜誌。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爆發，人人書店營運日益慘澹，至一九四○年結束營業。至於洪棄生文集在人人書店中的出版狀況如何？查閱洪炎秋〈文學年表〉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年中，了無所見……

在《臺灣歷史人物小傳──明清暨日據時期》中「洪繻」（即洪棄生）條中記有：「其所著書凡十餘種，都一百餘卷，在日據期間，因見忌當道，生前所刊行者或割裂篇幅，或偽託姓名，僅《寄鶴齋詩矕、文矕》四卷等寥寥篇什，餘皆未能出版。所存手稿隨其哲嗣炎秋先生之蹤跡，間關萬里，輾轉遷徙，幸得無恙，至民國五十九年始由成文出版社影印行世，題曰《洪棄生先生遺書》，共九巨冊」（註❺）。

昔日，佐藤春夫所歎賞「如同讀到用漢字寫成的波特萊爾詩集之類的感覺」（註❻）之洪棄生詩文出版，於此大約塵埃落定。

註解：

❶出自《臺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102．洪炎秋》，國立台灣文學館，二○一八年十二月初版，第九十七、一六三、一六五頁。

❷同註❶之〈文學年表〉，第五十一、五十二頁。

❸出自陳萬益編《閑話與常談–洪炎秋文選》，彰化縣立文化中心編印，民國八十五年七月出版，第十三、三三一頁。

❹同註❶之楊紅英撰文〈多重困境下的文化選擇－－洪炎秋大陸時期的文學文化活動研究〉，第一九七頁。

❺出自顧力仁主編《台灣歷史人物小傳──明清暨日據時期》，國家圖書館，民國九十二年十二月初版，第三三六頁。

❻出自佐藤春夫著·邱若山譯《殖民地之旅》，前衛出版社，二○一六年十一月初版，第三○九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