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Wei

最近媽媽摔傷了腰，只見她虛弱地躺在床上，伴隨著哼哼哀哀的呻吟，讓我們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媽媽睡覺無法翻身，起床時會劇烈疼痛，造成睡眠不足伴隨著暈眩病症，時不時還去吐了，甚至連飯都吃不太下。經過一段時間的折騰，多肉的老媽竟然在一兩周內瘦了三公斤！雖然又是緊急掛號，又是買護腰，但畢竟年紀大了，即使按時吃藥、休養，還是不見好，讓我們真的好擔心，也懊悔自己照顧不周。

可就在那天，虛弱的老媽接到了一通電話，竟喜孜孜地說：「要啊、要啊！當然要去！」我問是誰來電，老媽興沖沖地說是國中同學，之前說好一起去爬山，得知她受傷了，趕緊來確認能否成行。

而這位每晚睡不好、整日哀哀叫的「老同學」，竟然就這麼阿莎力地答應了？我當場翻臉：「你這樣子還要去爬山？你自己想清楚！」因為太擔心又太生氣了，我甩了門就去洗碗了。

洗完碗經過媽媽房間，聽見她在講電話：「……我不能去了，我女兒生氣了。」當下真的又好氣又好笑。請問一下，這位腰傷患者是我十五歲的女兒嗎？怎麼搞得我變成了壞人，成了一個破壞國中女生畢業旅行的壞媽媽呢？

接下來幾天，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再也不曾聽見媽媽成日哀哀叫的悲鳴，不知道為何，本來不能下床、下樓梯的她，還會傳LINE說她剛剛自己騎車去買麵，不需要我們幫她外帶了。下了幾天的大雨，她還下樓指揮我們整理門窗、疏通水溝，生龍活虎得彷彿前幾天那個腰傷的女子只是我的幻覺。

終於，老媽忍不住了，戰戰兢兢地跑來詢問我這位「家長」的意見：「啊我好像都好了，這樣可以去了嗎？我會很小心，還有一個腳受傷的也要去……」當場真的很想爆笑出聲，敢情再怎麼厲害的醫生都比不上「同學」這帖神藥，竟然就這樣自體治療、不藥而癒！

總之，最後還是熬不過老媽的懇求，小心就好，就開心地去玩吧！

其實，我很感謝媽媽這群國中死黨。自小爸爸外遇，緊接著生意失敗，媽媽從單純的女孩被迫變成一個勢利嚴肅的女人，在那個年代，她只能緊緊地抓住我們三個孩子，痛苦而卑微地活著。在我最敏感的青春期，恰恰碰上媽媽最脆弱的蛻變期，每天面對一個內心崩塌、外表佯裝堅強的母親，我很痛苦，卻也更能深切地感受到她的悲傷。

直到為了開同學會，老媽與國中同學再次聯繫、相聚。一群年過五十的女人，有的幸福、有的失婚、有的老公過世、有的還在虛應故事地過日子。聚會時，她們很有默契不談老公，只聊往事、聊團購、研究手機的APP該怎麼使用（媽媽老是在家裡纏著我們問東問西，然後再拿去同學面前假裝雲淡風輕地炫耀、教學），甚至還會搞小團體，討厭某某同學，因為她好假仙、愛炫富。

很明顯地，媽媽變得很快樂。生命中那一場暴雨留下的水漬，都讓那些嘰嘰喳喳的陽光阿姨們晒乾了，在她五十歲之後，漾出了彩虹。

那天，看見〈上五樓的快活〉這個歌名，不禁想起了媽媽。

真心感謝媽媽的老同學們，謝謝你們帶領著這個我一生最愛的女人，在你們的閣樓裡勇敢而自由地跑跳。也祝福你們，在之後的每一層樓，即使頭髮斑白、滿臉皺紋，還是能像國中時一樣，單純而開心地笑著一起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