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慧齡

每當被鬧鈴疾呼喚醒時，縱使睡眼惺忪，也會勉強自己伸展筋骨跳離床舖，因為知道，稍有貪戀遲滯，將再度深陷被窩的溫柔纏綿中，更難脫身了。

為嶄新的一天注入活力與希望最好的方法，就是晨曉迎風去，讓沁涼的和風撥開似紗帳的朦朧慵懶。

無論是樹叢發出的籔籔聲響，或者是吱吱喳喳的蟲鳴鳥叫，甚或偶爾飄盪在耳畔的淅淅瀝瀝雨聲，都如同輕柔的背景音樂，伴我漫步居家附近的街坊小徑。

除了經常走訪的巷弄，有時我也會另闢蹊徑，選擇乏人問津的道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奇探訪，就仿如迎接那旭日雲光遍照大地時的無私，有一種舒緩釋然的感覺。

某個薄霧輕攏的晨間，腳步暫歇在閃亮紅燈的路口，聽著過往車輛的音律，沉浮的際遇也跟著在腦海川流不息。

觀望著對街轉角處，一幕老人怡然自得獨處的畫面，似乎演繹著誦帚禪師：「籬菊數莖隨上下，無心整理任他黃，後先不與時花競，自吐霜中一段香。」如佛門所言：「即使是擦身而過的陌路，也是宿世因緣的牽引。」我來到這街口的便利超商，希望和他有段眸光交會的邂逅。

商店門廊的圓桌上有一盒拆封的牛奶糖，數張灰白糖果紙皺散在一旁，這位看似無牙癟嘴的老人獨坐冰冷的鐵椅上，唇頰忽緊忽鬆的，享受般靜靜地吸吮著糖果，像是細品人生的滋味。

衣著樸拙潔淨、面貌滿布歲月刻痕的老人，始終輕掩著雙眼，髮白的頭低垂著，滄桑斑斑的雙手自然地交疊，有時露出淺淺的微笑，一種盡其在我、知足隨緣的舉止，恍然曖曖內含光、不強出頭的菊花，默默地散發清芬的幽香，令人玩味。

晨霧中的老人，似乎明白老化是生命中必經的過程，與其沉溺在數不勝數的離情別緒，不如轉個念頭，坦然面對苦樂聚散。即使是刻意拋棄過往的艱辛，而僅僅保留苦盡甘來的甜蜜，流逝的時間，總是會讓生命的經歷發酵釀造，除去苦澀，轉為甘醇。

不像部分長者對老病衰殘無法改變的事實作哀長怨短的嘮叨，或是喋喋不休地回憶吹噓當年好漢的勇猛，這位老人像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接納自己的生命故事，和著口中的香甜，無聲無息的一起嚥入腹中，慢慢地消化、吸收。

觀想老人的心態，就像莊子思忖游魚的自在。老人安處擾攘的環境，卻默然靜坐沉思的影像，如微醺的氣息，令人陶醉！

所謂「公道人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晨霧中的老人像是個借鏡，提醒自己要能接受初老已悄悄地來臨，要能在寂寥失落中找到安適生活的重心，讓自己的霞光餘暉也有個感人至深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