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M

「中二病」，大意是指「國二時期前後，自認能力超凡的幻想」。

青少年的中二病是天馬行空、也是那個時期的娛樂之一；成年人的中二病，由於對現實已有相當的認識，所以經常是與現實擦身而過的空想……

從幼年時期開始，我的性情中就存在著一種為他人犧牲的「憧憬」，一種為誰「自爆」*(註) 的奇怪幻想。「自爆」一詞是套用年輕人網路上的戲謔語，卻能夠貼切形容我愚蠢的古怪。因為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任何人需要我的壯烈犧牲啊！而且行事向來謹慎而保守的我，也未曾將自己的這分「憧憬」付諸行動，真正當上烈士、贏得英雄式的歡呼與「不勝唏噓」的輕嘆。然而，就因為這種奇異的幻想，我的性格確實產生一種缺陷，一種無法在現實生活中，為自己盡心盡力的懶散。也就是說，由於欠缺為自己竭盡所能的動力，以致無從改善自己的生活品質，反而忙著別人不需要、不符合別人實際需求的事情。這也就是何以我會用「自爆」這個滑稽的戲謔語，來形容自己的性格缺陷之故。

可是換個角度看，雖然過多的幻想讓我顯得愚蠢，但就算誰對我撒謊，我也不曾輕信對方的謊言而吃大虧、悲情地為他們壯烈犧牲。日本人很有趣，他們為這種「心懷超能般幻覺」的人，造了一個讓人抿嘴而笑的當代用語──「中二病」，大意是指「國二時期前後，自認能力超凡的幻想」。

不過也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中二病」絕非少年或青少年的專利，攤開報刊或點閱網路上的社會新聞，不難發現成年人的種種紛爭，多的是「成年中二病」的極端表現；而街頭巷尾的人際糾紛，也多半是類似的成因。甚至，微觀家庭關係中的失衡，也往往源自一方毫無智慧的犧牲，而另一方見獵心喜、趁隙而入，乃至順勢而為、順理成章，終而「理所當然」。

那麼，中二病由何而來呢？為何成年人也會有「成年中二病」呢？我想，除了一般人認知中的動漫傳播之外，校園的「升學主義」、「偉人教育」與藝術的「戲劇特質」，以及社會上的「拜金風潮」……也都是造成成年後中二病的因素。

「動漫傳播」、「升學主義」、「偉人教育」、「戲劇特質」、「拜金風潮」……從小到大、自幼而老，這麼多的因素讓我們養成「中二」的習慣。然而，這些因素有哪些共同誘因，讓我們在自己的性情中捨之不去呢？為何明知不切實際，我們依舊為此經年累月的浪擲時間與精力呢？我想，「追求不凡」、「執著於空想式的理想」是這些因素的共同特徵。因為在腦子裡「中二」一下無傷大雅、不需費力，便可滿足自己「卓爾不群」或「英雄情結」的昇華感受、打發多餘的情緒，並且多半也不至於動搖生活的安穩。所以年少時我們中二，年紀長了也免不了中二，巴不得甩光所有的平凡，引來眾人的歡呼與注目。

青少年的中二病是天馬行空、也是那個時期的娛樂之一；成年人的中二病，由於對現實已有相當的認識，所以經常是與現實擦身而過的空想。在現實的側面輕輕擦過去，卻滑倒在自己的面紅耳赤之間。如果有人旁觀空想始末，不難看見他們的裂嘴而笑或交頭接耳。這是因為成年後的幻想，雖然有豐富的現實經驗墊底，卻依舊欠缺利他的智慧，對自己無法自明、又誤判他人的需求，所以對生活、對現實突然少了一根筋。

其實日常再平凡不過、涓涓滴滴的生活情智，才是幸福生活的關鍵，也是日常最重要的處世技能；相形之下，個人性的才華，或實際上吝於付出的財富，在行善的角度看來，往往英雄無用武之地。然而我們的家庭教育與校園教育，多半都不鼓勵我們學習平凡的價值、欣賞平凡的恬淡，只會鼓舞或強迫我們為「不凡」透支體力與心力。所以我們鮮少經由教育學會實用的生活情智，反而在中二病中空想連年，這也就是千禧年以來，心理疾病快速普及的濫觴；同時也是同儕壓力、社會溫度飆高的爐灶。

然而，「不凡」畢竟是具有比較性的、是比較出來的結果。但是比較比較再比較，我們究竟比出了什麼？難道我們費心計較的結果，只為了得到一個非人性的世界？

其實在盡力而為之餘，活用生活智慧，享受現實生活的平淡與美好、自在而有餘裕地安排日常，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嗎？畢竟這世上的不凡都是比較出來的，所以「比較」之餘，絕不可能讓每個人都當上要角或偉人，因為要角或偉人都是比較之後的優勝者，所以相形之下，其他人便是「平凡」的了；那若是「不甘平凡」的「平凡人」呢？「比較出來的平凡」是不是就因此成為他們的沮喪或壓力？自己剝奪自己幸福的能力與權利？

生活智慧是每個人終其一生的自修課，任何人都要靜下心來複習的人生課題。自己就是自己的老師，自己也是自己的學伴；自己教育自己，同時，自己陪伴自己。因為在人生的課堂上，我們都有必要對自己誠實；正是由於對自己誠實，才足以讓我們了解自己，隨著時代遷異，把握自己的平凡與不凡之處。

註：「自爆」隨行文不同而有兩個意思，一是自道隱私；另外也表示「自己害苦自己」。本文中的「自爆」雖可說是前者，但實則意指後者，就像自己幫自己灌了太多水的水球，「自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