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薩藤 譯／廖綉玉

此時此地，我就像活在一個情緒變化無常的寬廣宇宙裡。昨天設法開車出門，趕著做了幾件事，因為另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後來它確實來了，先是強風大雪，接著又下了一陣暴雨，氣溫降到快要結冰。醒來時，看見結冰的銀樹，還有一片看起來就像四月的天空，陽光穿透雲層。但半小時前，天空忽然變得黑壓壓，烏雲密布，雲層近乎黑色，又起風了。

我的內心也有風暴醞釀、一種激烈的情緒變化。如果這裡沒有電話，那真會是災難，但另一方面，話筒傳來的聲音又可能有毀滅的力量！感覺自己被捲入獨居不時造成的流沙裡，一種被淹沒的感覺，簡直像被吞沒。我一向獨自面對重要的事，大多數時候，我獨自一人，在各個方面完全孤獨，我從這種孤獨中得到的優點或領悟可能是了解人類普遍狀態的方式。

一個人面對這種徹底的孤獨也是一種成長，更是一個人偉大的心靈旅程。一個人要完全獨立得付出什麼代價？這正是困難之處！我很清楚自己與在意的人之間，存在著一種良性的緊繃關係，例如安妮．伍德森，當然也包括Ｘ。我從這樣的人際關係學會不少道理。

當一個人像我一樣大都獨處時，就連與養在客房窗台上的四盆水仙花的被動關係也變得真實。對我來說，一朵花或是一株植物長得好不好，非常重要。早晨醒來後，潘奇發出什麼樣的音調，很重要。掀起鳥籠蓋，牠發出一聲愉悅的尖叫，接著自由地爬出籠子，坐在外面的桿子上，欣賞鏡中自己的模樣，這番情景讓我開懷大笑，當牠像今天一樣安靜，我憐憫牠，就像憐憫那隻野貓一樣。那隻野貓恐怕永遠不會變得溫順，但是每天下午都過來享用牛奶與食物，用牠圓圓的綠色眼睛熱切地盯著我；牠不出現時，我不只一次焦慮地哭了，荒謬可笑吧，然而如果沒有這種親密關係，我要如何保持活力？每種關係都帶來挑戰，每種關係都要求我成為什麼、做點什麼、回應什麼。如果我對任何事物都沒有感覺，那麼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只剩承受……忍耐……等待。

太陽突然出現，天空蔚藍，一切竟然就在我寫幾個字的時候發生了！真是讓人驚嘆！

我再次播放露薏絲．博根送給我的兩首舒伯特即興曲，分別是第九十號作品與第一百四十二號作品，演奏者是季雪金。

我曾經說過，我們必須創造生活的神話，重點是如果這麼做，天候、逆境、工作造成的悲傷或難以說明的情緒發作——如果我們訓練自制，深入思考——都會變得有價值，都會讓我們更深刻地理解活著的目的、做人的意義、平凡的危險、日常的問題。一天之中，我們上天堂、下地獄十幾次，至少我是如此。工作的紀律會提供一種平衡，靈魂的瘋狂荒謬運作因此變得正常，富有創造力，讓人避免朝地倒下。

這是我在獨居時保持活力的一種方法。過去幾天，又發現了另一個有效的方法，那就是對自己說：「如果我不是獨居，情況會是如何？如果我有十個孩子，他們每天早晨要上學，在他們放學回家前，我有一大堆衣物要洗，情況會是如何？如果其中兩個孩子得了流行性感冒躺在床上，脾氣很壞，或者閒著沒事，情況又會怎麼樣？」這些想像足以讓我繼續安於隱居，彷彿它就像眾神給予的美妙禮物，而事實也是如此。

對照很重要，此外我每天都刻意做些不同的事。今天早晨，我設法振奮自己的心情，擺脫憂鬱，我告訴自己：「今天早上，你的工作獎賞是清理酒櫃。」酒櫃裡亂七八糟，但比起那個放滿紙張的櫥櫃，酒櫃的凌亂還可以接受。

每天與每天的生活都必須是有意識的創造物，並以娛樂及純粹傻氣的事舒緩一天的紀律與秩序。願上帝賜福潘奇，牠讓我開懷大笑！

最大的缺憾是附近沒有可抱在懷裡的動物，極度想念那兩隻老貓。

（摘自《獨居日記》，大塊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梅．薩藤 （May Sarton, 1912-1995）

出生於比利時。1916年隨父母到美國。美國著名日記體作家、小說家和詩人。

一生寫作勤奮，創作了二十多本小說、二十五本詩集和日記。在不同體裁的創作中，梅．薩藤認為自己首先是位詩人。除了寫詩和創作小說外，她的非小說創作在美國文學領域裡卓然有成，尤其是日記體文學作品引人矚目，正是因為她的日記作品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她在美國文學史中享有「傑出的日記體作家」美譽。曾在多所大學教授過詩歌，包括衛斯理大學和哈佛大學，並擁有17個榮譽博士學位，被美國文學評論家譽為「人類精神的探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