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莒玲

一年級住校生楊欣夜裡感冒發燒，我緊張地探問病情，宿舍管理員童阿姨篤定回答：「不怕的！不怕的！她讀六年級的小娘娘（小阿姨）馬春秀帶她去醫院了。」

隔一個禮拜，楊欣又病了。這回，我淡定地問：「小娘娘有陪她去看病吧？」童阿姨猛搖頭：「馬春秀要考試沒法去，她另一個讀九年級的娘娘（姑姑）楊阿呷已經帶她下山了。」

有天，我瞅見楊欣的姐姐楊慧和李海瓊，坐在柳樹下講悄悄話。逕自走過去，盯著楊慧說：「請問妳家在學校到底有多少親戚？」楊慧皺眉邊想邊用手指數著：「我哥楊康，我妹楊欣，表姐李海瓊、李海芬和馬春英，表弟李海飛，小娘娘馬春秀，娘娘楊阿呷和么爸（小叔叔）楊文強。」此時，李海瓊忍不住插話：「喂～妳忘了還有我表哥翁生、表妹邱克的莫和邱健花喔！」

聽後，我半响說不出話。

相互嫁娶親上加親

低頭沉思時，我喃喃自語：「彝族准許近親結婚？」李海瓊聽到後，用習以為常的口吻說：「我們鹽源縣都是這家兒子娶那家女兒後，那家女兒的兄弟再娶回這家的女兒或侄女、或外甥女，這樣大家都是親戚啦。」我噗哧一笑，戲謔的補上一句：「對，誰都不吃虧。」

偶然間，我查閱「彝族婚姻、家庭與家支法」，確認彝族婚嫁傳統習俗的確：「姨表不婚、姑舅表優先婚」，自此了然。

因而，當從金陽縣轉學來的六位帥氣男孩──瓦渣比日、瓦渣木且、瓦渣爾且、瓦渣木黑、阿克科格和地久格正，與我分享他們以往求學趣事時，嬉鬧中告訴我，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兄弟、堂表兄弟，就是叔侄關係後，我已泰然自若。

讓我比較訝異的是，幾乎每個學生都有兄弟姐妹。聽聞最誇張的一件事，是有家學齡的五個孩子同時分別就讀二至六年級。

太離譜了吧？我半信半疑地向學務主任陳偉求證：「彝族麻風村不受中國『一胎化』政策限制？」他沒正面回答，神情詭異的反詰：「妳認為以前的生育計畫員敢踏進彝族麻風村嗎？」我語塞。他接著自問自答：「就算追查到超生，麻風村民家境貧困也付不出罰款，只能拉走牲口，最終不了了之。」

話鋒一轉，陳偉揭露一段悲涼的殘酷事實：「彝族人非常忌諱、歧視和排斥麻風病人及其後代。偏遠又封閉的麻風村民，只得被迫採取相互嫁娶、親上加親，以致關係盤根錯節，像大營盤學生九成以上都是親戚。」聽完，我訕訕住嘴。

家支勢力不容小覷

有次連續假期，美姑縣的住校生偉比石底向我請假，前往大營盤村三組的親戚家。我納悶的查問：「妳怎麼會有越西縣的親戚？」她滿臉困惑的對我說：「我阿姨嫁到越西啊！」我始警覺麻風村的彝族家支勢力也不容小覷。

驀地憶起，大營盤學校彝族副校長羅伍達曾說：「屬彝族血緣的後裔稱為『有家支的人』，不論貧富，家支成員享有同等權力，所以族人非常團結。」特別是喪葬之事，各家支不但得出人力，還得攤派葬務費。又如有人因車禍死傷，家支必出面協調賠償金額，雙方若談不攏，就會有數十甚至上百家支齊聚助陣，直到圓滿解決為止。

這會兒，我才真正體悟彝族諺語：「馬的力量在腰上，彝人的力量在家支上，少不得的是牛羊，缺不得的是糧食，離不開的是家支。」蘊藏著更深層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