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德華

一路走向峰之絕頂，蘇格拉底和丹對談到生命無可更改的三項遊戲規則：矛盾、幽默、改變。要嘛你選擇退出，加入就得遵守遊戲規則，遊戲者對規則只有臣服、接受，不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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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要顛倒看，那人生會不會是我自己太過認真的一場迷夢？A型，天蠍的我，會不會總是太沾戀，太固守，對世事，常沒學會橫跨一步，成詩，而詩留白的空間才大得多。

2

所以，《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這部電影，讓我收獲最多的就是蘇格拉底帶丹一起登山這一段。

蘇格拉底叮嚀過，要學這門功課一定要堅強，脫胎換骨後的丹，因腳傷仍被拒絕返回吊環之上時，他難免沮喪萬分。

「上吊環做你熱愛的事」蘇格拉底說，但奪金才是丹唯一的夢想。

「參不參加你還是獨一無二的人」，蘇格拉底說，但丹說體操是他最早確定自己要做的事。

於是蘇格拉底約他爬山，說有個地方從他第一眼看見丹就想帶他去，去那兒一定能讓丹大開眼界。

一路行走上山。智慧要親身體驗，要行。

走了三小時，抵達山頂，丹一心以為會看見新鮮不凡的事物，結果只是尋常景色，蘇格拉底撿起腳邊一塊平凡無奇的石塊，對大失所望的丹表明，自己從來不知道，也沒猜中過會看到什麼，接過平凡石塊的丹終於深思體悟到，這趟路本身就是開心的泉源，目的地並不重要。

所有的夢想追尋也一樣，蘇格拉底對丹的訓練並非在塑造一個成功的和平勇士，而是讓丹一直走在往和平勇士的路途上。

只在途中，沒有完成；生命也是一個過程，而不是產品。

一路走向峰之絕頂，蘇格拉底和丹對談到生命無可更改的三項遊戲規則：

矛盾、幽默、改變。

要嘛你選擇退出，加入就得遵守遊戲規則，遊戲者對規則只有臣服、接受，不抵抗。

3

矛盾，不相抵的存在。

明明人身難得，卻又讚歎一朝風月。心裡想像的美好，通常建築在不愉快的現實。凡情不礙聖智，聖智不礙凡情。這世間空與有等重，空的前提必先有。世間存在如此真實，一切卻又如此虛妄。隱士通常是個激烈分子。光與陰影。悲傷與將日子過好。喜歡人的氣息卻也喜歡獨來獨往。這是個最好的時代，也是個最壞的時代。專注於當下，當下已成為過去。和平與勇士，似乎也相對立，而和平勇士並非常勝不敗刀槍不入，脆弱是他唯一的勇氣。

日常生活處處都有矛盾，人生真是一道謎，謎底是不必苦苦尋找答案。

「自嘲」，丹這樣定義幽默，在書上，蘇格拉底說得更明白──以超然的眼光來看待眼前事物，別將生死、自我或整個世界看得太嚴肅。

而蘇格拉底教人找回幽默感的方法是：「從無限空曠的億萬旋轉銀河的角度來看，我們會找到應有的態度來看待水管漏水或感情困擾。」

中國有位文學家運用的也是同樣的觀點。西元一○七八年，宋朝蘇東坡在密州北城築高台，這台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弟弟蘇轍為此台取名為「超然台」，蘇東坡寫的〈超然台記〉於是探究人們常會悲傷煩惱的原因，而有了這樣的文字：

「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人們太貼近甚且置身在眼前事物之內，這事物就高聳龐巨得像怪獸一般威脅你，他在說，一切你認為過不了的關口，都沒有想像中巨大，它們之所以干擾你，全都只因為，你所站的地方。比如挫折與失去。

超然，那要超越到多高才然？

蘇東坡說，心別被困住，跳脫出來，感覺快樂。

蘇格拉底則用整個宇宙的大垂臨。

佛家用的是幾世幾劫的觀點。

我朋友說，一生七、八十年，可以壓縮成告別式上十分鐘的影片，那麼所有瑣瑣細細的恩與怨不就更微小了？

關於幽默、高度，關於世間所有難為，我開始告訴自己：輕、鬆、點。

有一隻叫負蝂的小蟲，在牆上行走不歇息，遇到物就拿就揹，小小身軀被壓得隱沒去了，幾度從牆上跌落，牠還再拿還再揹，多像我化不去的濃稠感性與藏深負重的衷情。

於是我練習留白與橫跨，這是我習性的修剪，生命的改變。

那年女兒結婚前，我和她整理舊物，這個可丟，這個再留，母女倆一起掂掂掇掇，年輕女孩比我難捨，小時候的舞衣、芭蕾舞鞋、小衣、小帽，要留，物品照片只要想得起故事的，都留，女兒拿著一幀大合照相片端詳許久意有戀戀，那照片裡有業已辭世的阿公阿媽和她熟識的親戚族人，她媽媽是坐第一排中央披白紗的新娘，穿西裝別紅花的爸爸好喜氣好年輕……

她還捨不得的就全讓她留，留到有一天，誰捨得丟誰丟。一個才剛要成家的女子，幸福的想望這樣近，舊有的美好是她封存著也堅持要帶去新家園的奠基石，一個才要開始數不盡嶄新擁有的新嫁娘，可以先別告訴她關於變之恆，有一天，讓她自己去明白微悟，載浮載沉在時光的波流，愈不掙扎愈流順。

4

平心接受矛盾。

輕鬆一點、玩味一些看人世。

擁抱改變，毫不抗拒。

蘇格拉底說：「我們愈能接受矛盾、幽默和改變，就更能巧妙地載浮於現實的流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