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聖誕節的腳步逼近，烘培坊的櫥窗已出現各式各樣應景的蛋糕、薑餅屋和拐杖糖，讓行人心頭也升起暖意。人們對於糕點的喜愛，總是聯繫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像《紅樓夢》裡所出現的幾樣糕點，也都是吃在口裡，甜在心裡。

那一回秦可卿正病著，王熙鳳去探望她。可卿說：「昨日老太太賞的那棗泥餡的山藥糕，我倒吃了兩塊，倒像克化的動似的。」鳳姐兒隨即回答：「明日再給妳送來。」當時秦可卿已然病重，身體的消化吸收功能早已停擺，她因「懶怠吃東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然而她卻說這棗泥餡的山藥糕好吃，可以消化，因此她一連吃了兩塊。

可知賈府這道點心所使用的紅棗泥和山藥泥都有一個明顯的特色，便是入口即化！因為這兩樣食材都是和著花生油、白糖一起熬熟蒸透，因而軟爛如泥。待其冷卻後，以模子或徒手揉出一塊山藥泥，中心微凹，鑲入適量的棗泥，再鋪上一層山藥泥，入蒸籠稍蒸一會兒，就成了棗泥餡兒的山藥糕了。

第三十七回，賈寶玉送給史湘雲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這是將栗子去殼曬乾，細細地磨成粉，以糯米粉和蜂蜜拌勻，加入一點桂花，同樣蒸得極爛熟，就成為柔軟甜蜜的「重陽小食」了。

以此法蒸煮甜點，我們還可以看到第三十九回和四十一回的菱粉糕與藕粉桂糖糕。與曹雪芹同時代的藥物學家趙學敏曾著有《本草綱目拾遺》，書中提到了藕粉的做法：需取冬日的老藕，收乾了以後，削成薄片，就像白鶴的羽毛一般純潔無瑕，然後調入少許的冷水，再以滾水沖煮，此時藕粉會呈現出如紅玉一般可愛的凝膠狀物質。摻以白糖霜食用，不僅生津營胃，而且是補身體虛勞的妙品。

這一道糖霜藕粉到了《紅樓夢》裡，將白糖改為糖桂花，亦即將新鮮的桂花摘下，鋪開成一片，挑選豐盈漂亮的花朵，剔除掉枯花與花莖，將其洗淨，置放在陰涼處風乾，再撒一些鹽與桂花相互拌勻。將瓶罐洗淨，先放一層桂花，再放一層糖，最後將罐子封嚴；當桂花與糖充分混合之後，便呈現金黃色濃郁的桂花糖漿，以此作為藕粉的調醬，不僅甘美沁芳，而且更添深秋季節之美！

老菱角也是一種潔白滑潤，口感細膩，富有黏性的食品。小說中王熙鳳轉送了舅太太家的點心給李紈，從這個食盒裡可以發現，當時貴族人家也以菱粉來做蒸糕。做法是以三分之一的菱粉和入麵糰，揉勻、發酵、醒麵之後，鋪上糖桂花蒸熟，或者以棗泥、豆沙、芝麻為餡兒，鋪夾在麵餅中間，就能進一步蒸出各式口味的菱粉糕了。

紅樓糕點在秦可卿、王熙鳳、李紈等幾位年輕少奶奶之間相互傳遞，無論是山藥、新栗、老藕、菱角，樣樣都做成了白嫩滑膩、口感盈潤、補氣健脾的養生點心，這和劉姥姥愛不忍釋，抱了一罈子回去的牡丹花型奶油炸麵果子，自是不相同；後者雖然形狀玲瓏俏麗，但是老太太、少奶奶、姑娘們似乎不很青睞。可知紅樓女性面對甜食，多愛入口即化，色澤雪白，口感清雅帶有花香的蒸糕，更甚於那造型花俏的酥炸奶油麵餅了。